4
──飯廳。
「那我來泡茶喝吧。」
本多雄一排好五個茶杯,把熱水倒進茶壺。
「我不用了。我有點累,不想喝茶。」
泡麵也剩下一大半的田所義雄說完後站了起來,躺在已經成為他固定座位的長椅上。遲鈍的動作顯示出他精神的疲勞度。
其他四個人沉默不語地喝著本多倒的茶,只聽到喝茶的聲音,彼此好像在競爭。
「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?」
中西貴子似乎終於無法忍受漫長的沉默,抬眼看著其他男人。「如果真的發生了命案,一切都是騙局嗎?東鄉老師召集我們來這裏也是騙局嗎?」
「不得不這麼想吧。」本多回答,「兇手無論如何都要讓我們聚集在這裏,所以假冒老師的名義寄信給我們,叫我們在這個山莊集合。」
「果真如此的話,兇手手上應該沒有東鄉老師的邀請信,」貴子張大了眼睛,「你們手上有那份邀請信吧?大家都拿出來,拿不出來的人就是兇手。」
雖然她說得很興奮,但其他三個男人的反應很遲鈍,露出難以形容的尷尬表情,繼續默默喝茶。
「怎麼了?你們倒是說話啊。」
貴子覺得自己想到了好主意,當然對其他人的反應感到很不滿。
「拿出來也無所謂,但八成是白費工夫。」
本多代表其他人說。
「為甚麼?」
「妳想一下就知道了,難道妳覺得兇手沒有準備這種事嗎?那份邀請信是用電腦打字的,所以,只要多印一份給自己就好。」
其他兩個人也點著頭,似乎表示同意。貴子似乎也想不到該怎麼反駁,微微動了動嘴巴,再度像貝殼一樣緊閉起來。
「但是,確認一下也無妨啦。等一下大家都把邀請信拿出來。」
雨宮這麼說並不是認為有此必要,而是顧全貴子的面子。
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。本多雄一在茶壺裏加了熱水,中西貴子站了起來,把其他人的杯子放到他面前。
「我想了一下。」
不一會兒,久我和幸開了口,三個人幾乎同時看向他。
「如果不是東鄉老師安排的,而是真正的兇手一手策劃的,不如從頭分析一下這個計劃。假設不是真實的事件,而是東鄉老師的安排,一定會有不自然的地方。」
「你竟然用分析這麼誇張的字眼,」本多話中帶刺地說,「所以,你分析出甚麼?」
「目前只知道,如果是真正的兇手一手主導的,絕對經過極其巧妙的計算,到目前為止,簡直無懈可擊。」
久我和幸歎著氣,緩緩搖著頭。
「別只說這種自說自話的結論,可不可以請你說一下理由?」
雨宮京介露出有點嚴厲的眼神說道。
「我現在就來解釋。首先,兇手是這麼想的,讓通過試鏡的所有人都聚集在這棟山莊,然後殺了自己想要殺的人,所以,兇手最初做了甚麼事?」
「就是寄了那封邀請信啊,寄給所有人。」貴子說。
「是啊,但現在回想起來,發現那封信中有三點但書。不得告訴其他人,不接受提問,遲到和缺席者喪失資格。換一個角度想,這代表除了我們以外,完全沒有其他人知道我們來這裏這件事。也就是說,兇手可以不受到任何外力影響,專心達到目的。」
「東鄉老師是秘密主義者,那種程度的但書根本不足為奇,更何況是基於這種特殊目的,所以更沒有甚麼好奇怪的。」
雨宮京介特別強調了「特殊目的」幾個字。
「是啊,但請繼續聽我說下去。」
久我喝了一口茶潤喉,「兇手假冒東鄉老師的名義寄信給我們,成功地把我們找來這棟山莊,但是,兇手還有幾個問題需要解決。第一,當我們抵達這裏時,要避免我們和東鄉老師,或是其他外人聯絡。第二,雖然東鄉老師不會現身,但讓我們乖乖留在這裏。第三,即使逐一殺人,其他人也不會陷入驚慌。」
「只要稍微想一下,就發現有一堆問題。」本多雄一小聲說道。
「沒錯,但是,兇手想了一個巧妙的方法,一舉解決了所有的問題。就是用限時信送來了那封指示信。現在開始排練,你們是劇中人,無法和外界聯絡,在這種狀態下塑造角色──看起來很像是東鄉老師想出來的指示,其實應該是兇手絞盡腦汁想出來的計謀。首先解決了第一個問題,也就是斷絕了我們和外界的聯絡,當然,也同時解決了第二個問題。然後是第三個問題。兇手殺了笠原溫子之後,把屍體藏在古井中,然後留下了指示信,說笠原小姐在遊戲室遭人殺害。其他人看了那張紙,也不會感到驚訝或驚慌,覺得這場戲終於開演了,誰都沒有對殺人這種狀況感到意外。書架上的那幾本推理小說讓我們對這種狀況有了心理準備。」
「原來那些書也隱藏了兇手的意圖。」
中西貴子歎著氣說。
「從這個角度思考,就會發現很多事都經過精心的設計。笠原溫子小姐被殺時,大家不是都去確認了出入口嗎?所有地方都貼著『門從內側鎖上,雪地上沒有腳印』的紙,那也可以解釋為讓我們的意識遠離隱藏屍體的古井。」
久我停頓了一下,似乎在觀察眾人的反應。沒有人說話,應該不是因為不贊同,而是相反的情況。
「這麼一來,就會發現本多先生發現花瓶這件事是兇手的失算。如果沒有花瓶的事,我們現在仍然笑嘻嘻的,對這齣推理劇樂在其中。」
「如果這一切不是老師設計的推理遊戲的話,」本多雄一咬著嘴唇,「的確安排得很巧妙。」
「問題就在這裏。」雨宮京介不甘落後地說,「久我說的情況的確很合理,好像真的有兇手在積極行動,但搞不好東鄉老師已經猜到我們會這麼想。」
「的確,」久我也表示同意,「但是,我還要補充一點。」
「補充甚麼?」
「正如雨宮先生說的,無論擺在我們面前的事態再嚴重,只要沒有發現屍體,就無法斷定真的發生了命案,可以讓我們認為,一切都是東鄉老師設計的陷阱。但是,換一個角度來看,這也正是兇手設計這個計劃中最出色的地方。只要無法明確這到底是推理遊戲,還是真實發生的事件,我們就不會去問東鄉老師,也不會報警。限時信送來的指示中最後那句話發揮了重大的效果。一旦打電話,或是和外界的人接觸,立刻取消我們通過試鏡的資格。兇手巧妙地利用了我們這些演員的心理。」
「別這麼說,」中西貴子露出生氣的眼神,「不要說得這麼肯定。」
看到她氣勢洶洶的樣子,久我有點不知所措。
「這只是假設真的發生了命案所進行的討論,我的思慮不夠周全,我對此道歉,對不起。」
但是,即使他道歉,也無法推翻他提出的假設,所有人都像牡蠣般緊閉著嘴,可能希望找出其中的破綻。
「很遺憾,」本多雄一終於歎著氣說,「好像找不到可以反駁你意見的材料,如果硬要說的話,也只能說,老師可能早就猜到你剛才說的那些事。」
「的確。」
「但是,兇手甚至預料到我們會這麼想,所以知道我們最終不會聯絡任何人……」
中西貴子皺起眉頭,用兩個拳頭敲著自己的太陽穴,「不行,我們根本在原地打轉,腦袋也打結了。」
「所以,再怎麼想都沒用。」
雨宮京介心灰意冷地說,然後看著久我和幸,「我認為你剛才說的都很有道理,即使認為是兇手計劃了這一切,也完全沒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,但是,你忘記了一個重點。」
「對,」久我回答說,「你也發現了嗎?」
「兇手為甚麼要我們聚集在這裏。」
「沒錯,」久我點著頭,「關於這個問題,我無論怎麼想,都始終想不通。」
「那還用問嗎?當然就是為了這件事啊。」
本多一臉瞭然於心的表情。
「哪件事?」雨宮京介問。
「很清楚啊,」他停頓了一下說,「就是殺人啊。」
「如果是為了這個目的,根本不需要把所有人叫來這裏,只要用某種方法把溫子和由梨江找出來就解決了。」
「可能覺得很難把她們兩個人同時找出來吧。」
「是嗎?她們都是同一個劇團的演員,應該可以找到適當的理由吧。而且,即使不需要同時見面也沒問題。不,分別叫出來殺害反而更加容易。」
「我也有同感,」久我和幸也說,「也就是說,如果是差勁的推理小說,就會因為作者的方便,把所有人都集中在同一個場合,然後再開始殺人,但現實生活中想要殺人,而且不想被警方抓到的話,在封閉的空間內,而且在有限的人數中行兇,對兇手來說,反而更加危險。」
「嗯,」本多發出呻吟,手摸著嘴巴,「也有道理。」
「而且,地點根本不必選在這裏。即使在東京,到處都可以找到人煙稀少的地方。」
久我和幸點頭同意中西貴子的意見。
「這也是其中一個問題,為甚麼要把所有人找來?為甚麼要聚集在這裏?」
「不,如果要召集所有人,只能選這種地方吧?東京很難找到這種可以包下一整棟的民宿。」本多說。
「也許吧。」
「也可能是相反的情況,」中西貴子眼神渙散地看著斜下方,「對兇手來說,必須在這個地方下手。因為無論如何都想要在這裏殺人,所以只能把所有人找來這裏。」
「如果只找想要殺害的對象來這裏,一定會引起當事人的懷疑,」本多雄一接著說了下去,「如果邀請所有通過試鏡的人來這裏,即使大家覺得集合的地點很奇怪,也不會產生太大的疑問。事實上,我們也真的來這裏集合了。」
「但是,殺人還有拘泥地點的嗎?」
雨宮京介再度提出了異議。
「也許對兇手來說,這裏是充滿回憶的地方。」
中西貴子表達了女人的見解。
「只因為這樣的理由,就這麼大費周章嗎?」
雨宮京介搖著頭,似乎覺得難以置信。
「不光是因為充滿回憶,搞不好是有關殺人的重大意義。」
本多雄一表達了意見。
「話雖如此,」雨宮環視周圍,「大家都說是第一次來這裏,之前也和這裏沒甚麼淵源。」
「關於這一點,大家真的沒有想到甚麼嗎?未必和各位有直接的關係,可能和劇團有關,可不可以請你們好好想一下?」
聽到久我和幸提出這個要求,其他三個人一臉嚴肅地開始思考,每個人都在記憶中拚命翻找。
「不行,想不出來。」
本多雄一第一個放棄,其他兩個人也搖著頭。
「不要老是叫我們說,你也一起想想看啊,」本多雄一對久我和幸說,「當然,如果你是兇手,覺得沒必要思考就另當別論了。」
「我也努力想了一下,但也想不出所以然。況且,我是第一次來乘鞍。」
「所以,把大家召集來這裏,只是對兇手有意義嗎?」
中西貴子偏著頭,其他人也都陷入了沉思。
「無法解開這個疑問,」雨宮京介雙手捧著茶杯,低頭看著杯中說,「這是不是可以代表命案並非現實?為了殺害溫子和由梨江而特地製造這種狀況的想法太瘋狂了,我不相信我們之中有這種人。」
「我也很希望是這樣啊,」從本多雄一的語氣中,可以感受到他在揶揄雨宮的樂觀態度,「但是,我總覺得其中有甚麼蹊蹺。」
「你想太多了,別擔心,全都是遊戲,是老師安排的推理劇。」
「如果我們掉以輕心,讓兇手有可乘之機怎麼辦?」
中西貴子臉色蒼白地說。
「相信我,大家都是朋友啊,怎麼可能殺人呢?」
雖然雨宮京介說話的語氣充滿信心,但顯然只是表達了他強烈的願望,其他人也無法輕易表示同意。
「這個問題也不是沒辦法說明。」
這時,背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。田所義雄可能聽到了其他人的討論,倏地從長椅上坐了起來,面對飯廳內的四個人。他剛才把手當成枕頭墊在長椅上,額頭上有紅紅的手背痕跡。
「甚麼說明?」
貴子轉身看著他問。
「你們剛才不是在討論嗎?兇手為甚麼把所有人都找來這裏。」
「你可以說明?」本多問。
「可以啊,很簡單,雨宮剛才不是說了嗎?」
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雨宮身上。雨宮似乎也在回想自己剛才說了甚麼。
大家都沉默不語,田所露出冷笑說:
「這麼快就忘了嗎?雨宮剛才不是說,兇手不可能只為了殺溫子和由梨江而特地製造這種情況。」
雨宮京介身體微微向後仰,久我和幸點了點頭。
田所一臉得意地繼續說:
「很簡單,兇手並非只是為了殺溫子和由梨江而這麼大費周章。兇手把我們所有人都找來,是為了把我們統統殺掉。除此以外,還有其他可能嗎?」
中西貴子用力倒吸了一口氣,發出「噓」的聲音,其他三個男人在田所說到一半時,就猜到了他的意思,所以並沒有太驚訝。
一陣惱人的沉默。不一會兒,久我和幸似乎想要發言,但本多雄一先開了口。
「即使想要殺所有人,這種方法真的對兇手有利嗎?應該有更好的方法吧?」
「我覺得不應該只從有利或是不利來判斷,對兇手來說,可能是窮途之計。」
「甚麼意思?」
「比方說,有時間限制。如果兇手沒有充裕的時間,就無法把每個人叫出去殺掉,只能把所有人都找來,一次解決。」
「這……」
中西貴子露出害怕的表情,但是,說出這番可怕想法的田所義雄,臉上的表情也並不開朗。
「不,我猜想兇手並不打算殺所有的人。」
久我和幸發表了意見。
「為甚麼?」
雨宮京介問。田所可能做夢也沒有預料會遭到反駁,露出生氣的表情。
「雖然我無法斷言,但我猜想,兇手應該只打算再殺一個人。」
「再殺一個人?」雨宮露出訝異的表情,「為甚麼?」
「我們在這裏的期間,還有一個晚上,就是今天晚上。第一天晚上,笠原溫子小姐遭到殺害,昨晚是元村由梨江小姐遇害。兇手都是在晚上行動,應該是因為不能被人看到處理屍體的關係。我們要在這裏住三天,所以,兇手的目標應該也只有三個人。」
啊!幾乎所有人都忍不住發出驚叫聲。這是明明近在眼前,之前卻沒有看到的東西突然進入視野時的反應。
「所以,今天晚上也會有人被殺嗎?」
中西貴子用力向後仰。
「這個機率相當高。」
「也有可能是多準備一天,」本多雄一說,「因為第一天和第二天的殺人計劃未必能夠順利完成。」
「的確有這個可能,」久我和幸點點頭,「但是,如果是這樣,兇手目前已經達到了目的,或許會發出提前結束的指示。」
「或許原本打算發出這樣的指示,但現在消除了這種可能性。因為被你說出來之後,兇手就不可能再這麼做了。」
「嗯,有可能。」
久我和幸巡視了其他人,似乎意識到兇手就在其中。
「所以說,」雨宮京介說,「即使會有新的被害人,也只是今晚會再殺一個,並不會殺死所有人。」
「沒錯。」久我回答說。
「不知道該不該為兇手接下來只會殺一個人感到高興。」
中西貴子的聲音微微發抖。
「而且,」久我說,「從時間上來看,兇手也沒有時間殺害所有人。因為我們明天就要離開這裏。」
「還有二十四小時,每六個小時就要殺一個人,」本多說出了毫無意義的計算,「搞不好有點難,除非在食物中下毒,一口氣殺死所有人。」
「你別危言聳聽,這樣的話,我們甚麼都不敢吃了。」
中西貴子按著喉嚨。
「如果兇手使用的是這一招,恐怕早就做了。之前有很多次機會。而且,也可以同時用這種方法殺死笠原溫子和元村由梨江。」
「對啊,貴子,所以不必在意食物的問題。」
「因此,我認為兇手不至於想殺了所有人,你有反對意見嗎?」
久我和幸問田所義雄。田所默然不語地搖搖頭,移開了視線。也許他聽到久我駁斥了兇手要殺所有人的論點,內心感到鬆了一口氣。
「剛才的疑問仍然沒有解決。」雨宮京介巡視著所有人,「如果兇手的目標是三個人,在東京下手應該更方便,仍然無法解釋為甚麼要把我們大家都找來這裏的理由。」
「是不是可以把這個視為對我們有利的點?」
聽到中西貴子的問話,所有人都看向久我。因為其他人都認為他最能夠冷靜地分析目前的情況。
「每個人必須各自做出判斷。我們認為很不合理的事,也許對兇手來說,具有重大的意義。對了,說到不合理,我還有另一個疑問。」
「甚麼疑問?」雨宮問。
「在四天三夜的時限到了之後,兇手打算怎麼辦?我們一離開這個山莊,就會打電話和東鄉老師聯絡,馬上就知道到底是不是遊戲。即使因為某種原因,無法聯絡到老師,回東京之後,如果笠原小姐和元村小姐沒有出現,我們當然就會緊張,也可能去報警,到時候就會檢查那口水井。如果找到屍體,我們所有人都會變成嫌犯,成為警方偵查的對象。兇手難道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嗎?兇手不可能自以為高招,認為警方查不出兇手。難道想要逃走嗎?既然已經被知道長相和名字,兇手到底能逃去哪裏?」
久我說著說著,不由自主地發揮了在舞台上表演的習慣,說到後半段時,聲音中帶著抑揚頓挫。他似乎也察覺了這件事,故意輕咳了一下。
「原來如此,有道理,為甚麼之前都沒有想到這個問題?」雨宮京介偏著頭說,「也就是所謂的事後處理。既然兇手研擬了殺人計劃,絕對應該想到這些事。」
「我不想再重提剛才已經遭到否定的意見,」田所義雄裝模作樣地說,「如果兇手打算殺掉所有人,不是可以簡單地解釋這個問題嗎?」
「喂,老弟,」本多發出不耐煩的聲音,「你一直說殺掉所有人,殺掉所有人,你這麼想被殺嗎?」
「我只是表達客觀的意見,排除樂觀的預測。」
「你只是像鸚鵡一樣重複相同的話,哪是甚麼客觀意見。」
「不,本多先生,如果兇手想要殺了所有人,的確可以解釋這個問題。」
久我說完,看向田所義雄的方向,對他點了點頭,示意他繼續說下去。田所似乎不太滿意他的這個動作,露出不悅的表情後,才繼續說:
「沒有其他人知道我們來這裏的事,所以,即使所有人都消失,東京的人也完全不知情。即使想要找我們,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。」
「然後,兇手就逃亡嗎?」本多雄一問。
「兇手只能這麼做,因為通過試鏡的人全都消失,只剩下兇手一個人的話,當然會遭到懷疑。但是,只要事先做好準備,就可以悄悄地在其他地方展開另一個人生。不久之前,我看到報紙上有一個人假冒其他人的身分幾十年。因為他死了,和他同居的女人去註銷戶籍,才發現他的名字和戶籍都是杜撰的。」
「所以,隱姓埋名過一生。」
中西貴子說出了好像演歌歌詞的話。
「但是,還是沒有完全解決問題,」久我和幸說,「一旦我們所有人下落不明,媒體當然會報導,搞不好還會公佈照片,兇手仍然能夠繼續躲藏,像中西小姐說的那樣,隱姓埋名過一生嗎?而且,這棟民宿有老闆啊。」
「啊!」雨宮京介發出叫聲,「沒錯,好像叫小田先生,他看到了我們所有人的臉,手上也有所有人的名單,看到電視或報紙後,一定會馬上報警。於是,警方就會展開搜索,發現屍體。到時候就會發現少一個人,當然會認為那個人是兇手,發佈通緝令。」
「的確會有這樣的發展,但兇手沒有深入想到這些問題嗎?」
「不可能沒有想到。」
「更何況兇手的計劃這麼巧妙,不可能沒想到。」
中西貴子和本多雄一聲音中漸漸帶著活力,也許是因為眼前的討論漸漸向並非真實事件的方向發展的關係,就連自己的意見遭到否定的田所義雄也沒有露出太意外的表情。
「這個討論很有意義。」
不知道是否對討論的結果感到滿意,雨宮京介終於展開愁眉,「如果假設眼前的事態不是遊戲,而是現實,就會出現這麼重大的矛盾,可見這樣的假設無法成立。」
前一刻還低迷的氣氛漸漸好轉,大家都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,覺得自己周圍不可能發生殺人這種離經叛道的事。
這時,中西貴子小聲地說:
「兇手該不會打算和大家同歸於盡吧?」
「甚麼?」
久我和幸情不自禁地發出驚叫聲,其他人也都看著她。貴子在眾人的注視下說:
「如果兇手打算殺完所有人之後自殺怎麼辦?這麼一來,就不必思考之後的問題了。」
貴子看著久我問道。久我可能一下子想不出答案,也忍不住移開了目光。
「而且,如果兇手打算一死了之,」她舔了舔嘴唇說道,「比起擁擠的東京,搞不好會選擇這種環境優美的地方。如果對這個地方充滿回憶,就更加……」
中西貴子閉上嘴之後,沒有人再說話。
〔久我和幸的獨白〕
中西貴子全盤推翻了大家之前的討論,所以,真不能小看女人的直覺。即使是那麼粗枝大葉的女生,偶爾也會有震撼性的言論,而且是超重量級的見解。
所有人在凝重的氣氛中度過了午餐後的幾個小時,所有人原本稍微振作了起來,但貴子的一句話,又讓大家陷入了消沉。兇手也許想要同歸於盡──眼前的情況完全存在這種可能性。更令人生氣的是,貴子竟然並沒有察覺到自己意見的重要性。據她說,以為當她說出口,就會立刻被我或雨宮駁斥,得知兇手自殺論讓別人沒有反駁的餘地,她比任何人更加沮喪。
老實說,我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打擊。我雖然沒有想到兇手可能會自殺,的確太疏忽,但並不是因為生性樂觀,認為殺人這種事不可能真實發生,反而覺得有些無法解釋的問題更令人感到害怕,更覺得雨宮京介提出的想法只是逃避現實。
回想起他說「大家都是朋友」時的眼神,不禁覺得他並非只是逃避現實而已。人在面臨困境時,都會爭先恐後地說一些負面的言論,卻很希望有人能夠否定這些言論,像田所義雄就是最典型的例子。雨宮或許是在瞭解這些情況的基礎上,主動扮演否定這些負面言論的角色。
但這並不代表雨宮京介是清白的。以他的演技,扮演那種角色並不是困難的事。
由於午餐後的討論沒有結果,五個人都沒有回去自己的房間,但也無法靜靜地坐在交誼廳,稍微坐了沒幾分鐘,就心浮氣躁地起身走來走去。因為中西貴子說了那句話,大家都告訴自己,絕對不能再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,交誼廳內籠罩著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我坐在地板上,假裝在看推理小說,在腦袋裏整理著至今為止所發現的情況。
首先是笠原溫子的死,耳機線的問題還沒有解決。在有隔音牆的遊戲室中,照理說不需要戴耳機,但發現屍體時,耳機線插在插座內。之後再去確認時,已經被拔掉了,只是無論怎麼想,都不覺得那是我的錯覺。
其次是元村由梨江的死。雖然她的死本身沒有疑點,但那天晚上,房間的檯燈不亮了。之後我又再度檢查了檯燈,發現並沒有壞。這麼一來,就只有一個可能。當時停電了。
問題是到底是人為造成停電,還是偶然發生的。
假設是人為造成的。到底是誰幹的?當然是兇手。為甚麼?應該是為了殺元村由梨江,或是假裝殺她,所以有必要這麼做。為甚麼有此必要?既然要殺了她,即使被她看到長相也無妨。那麼,只是剛好停電?不,我不這麼認為。
除此以外,還有其他無法解釋的問題嗎?我重新整理記憶,發現似乎並沒有。應該說,一切都太不透明,甚至無法知道哪些部份有問題。
我正在想這些事,在一旁看書的田所義雄找我說話。
「久我,你為甚麼會來報名參加我們劇團的試鏡?」
他的問題太唐突,我一時答不上來。
「當然是因為想要參與東鄉老師的舞台劇啊。」
我無法說是為了接近元村由梨江,更何況是在他面前。
田所不以為然地動了動下巴,似乎有話要說。
「我參加試鏡有甚麼問題嗎?」
「不,不至於是問題啦,」
田所停頓了一下,看著我的臉,似乎在觀察我的反應,「只是突然想到,只有你一個人不是我們劇團的。」
「田所,」在飯廳喝啤酒的本多雄一用低沉的聲音說:「你別胡說八道。」
「你覺得我可疑嗎?」
我故意語氣開朗地問。
「我沒說你可疑,只是我們其他人彼此都很瞭解,卻不瞭解你的情況,想要搞清楚這一點。」
「站在我的角度,」我說,「我對你們都不太瞭解。」
「真的嗎?」
「甚麼意思?」
「你不是很在意麻倉雅美的事嗎?」
「麻倉……喔,你是說她,怎麼了嗎?」
「你是不是和她有甚麼關係?」
聽到田所義雄的問題,我的身體忍不住向後仰。
「我之所以在意她,是因為她的演技很出色,覺得她沒通過試鏡很不可思議。」
「對嘛,對嘛,我就是說這件事,」田所居然用手指著我,「這句話聽你說了很多次,你覺得她沒有通過試鏡很奇怪,這根本是說出了她的心聲。」
由於太莫名其妙,我忍不住失笑了。
「我完全不認識她。」
「我在懷疑你這句話的真實性。」
「喂,田所,」不知道甚麼時候去了二樓的中西貴子在樓梯上問,「你到底想說甚麼?」
「如果真的發生了命案,就應該有動機。我想了一下,兇手到底有甚麼理由要把我們找來這裏,一個一個殺掉我們的朋友,沒想到一下子就找到了答案。是試鏡。這是痛恨我們這些通過試鏡的人幹的。」
「你腦筋是不是有問題啊?久我為甚麼要為這件事恨我們?」
「不,沒關係,我知道田所先生想說甚麼。」
我對中西貴子伸出手,制止了她,迎向田所義雄的目光。「我想,你要說的是,我和麻倉小姐之間有某種關係,而且是相當深入的關係。麻倉小姐因為在試鏡中遭到淘汰而企圖自殺,最後導致半身不遂的不幸結果。我對試鏡的結果心生不滿,為了復仇,計劃殺了你們所有人──是不是這樣?」
「並不會因為你自己說出口,就減輕了嫌疑。」
「我知道,但如果是這個動機,我接下來要把你們全殺了嗎?」
「不,」田所搖了搖頭,「你剛才也說了,沒有足夠的時間。根據我的猜測,你殺了溫子和由梨江,復仇就結束了。」
「為甚麼?」
「因為要說恨的話,麻倉雅美最痛恨她們兩個人。她一定覺得自己在演技上絕對不輸她們,卻因為她們的不正當手段把她擠了下來。」
「不正當手段?」
「溫子是老師的情人,由梨江家有財力。」
「原來是這樣。」我脫口回答,原來還可以從這個角度觀察。
「怎麼樣?你終於打算說實話了嗎?」
「不是我。」我委婉地否認,搖了搖頭,「但我認為你的觀點很棒,這個懷疑也可以套用在其他人身上。」
「不可能,我一開始就說了,我瞭解其他人,我們這幾個人中間,沒有人和她有這麼深的交情,願意為她復仇,所以只剩下你一個人。」
「喔……」
原來是這樣的邏輯推理。原本以為他只會歇斯底里地亂叫,沒想到他的推理這麼有邏輯。幸好其他三個人並不怎麼理會他的質疑,但他用這個問題來質問我,的確讓我有點手足無措。
「你沒話可說了嗎?」
田所義雄目露兇光。我暗自思考著,如何解釋,才能最有效地消除他的妄想。最好的方法就是說出我的不在場證明,但我之前已經答應本多,不輕易提這件事。
「啊,我知道了。」
中西貴子突然發出驚叫聲,我嚇得抬頭看著她。
「怎麼了?」
「我想起來了,雅美滑雪受重傷之前,溫子和由梨江曾經去過她家。」
「她家?飛驒高山的家嗎?」本多雄一問。
「對,我想她們是為了她沒有入選的事去安慰她,之後雅美就出事了。」
「溫子她們兩個人去的嗎?」
「不知道,我記得她們好像說要開車去。」
「開車?」
本多雄一張大眼睛,「她們兩個人都沒有駕照啊。」
「所以,可能有人陪她們一起去。」
「是不是你?」
田所義雄再度瞪著我。他似乎甚麼事都想推到我頭上。
「不是,順便澄清一下,我也不是兇手。」
「你有辦法證明嗎?」
「證明喔……」
我正在猶豫要不要說出不在場證明,看到雨宮京介站了起來。
「等一下,」他開口說,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,「帶溫子和由梨江去雅美家的……是我。」
5
──交誼廳。下午五點。
「但是,」雨宮京介說,「那件事和我們目前面臨的狀況應該沒有任何關係,應該說,根本沒辦法扯上關係。」
「不過,還是請你說一下當時的情況。」
提出這個要求的是遭到田所義雄的懷疑,不知道如何為自己辯解的久我和幸,「我認為田所先生的推理很不錯,如果真的有兇手存在,把我們邀集到這裏的意圖應該和試鏡有關,麻倉雅美小姐可能對笠原小姐或是元村小姐恨之入骨,恨不得殺了她們。當然,我對麻倉雅美小姐一無所知,這完全只是我的想像而已。」
「她很會鑽牛角尖。」中西貴子站在樓梯上說。
「而且,我之前就想到另一件事,」久我補充說,「飛驒高山離這裏不遠,開車只要一個小時左右,這純屬巧合嗎?」
「甚麼?那麼近?」
「對,辦公室的牆上貼了地圖,你們可以自己去看。」
「的確不遠,」本多雄一抱著雙臂,看著雨宮京介,「這麼看來,似乎不能排除這件事和麻倉雅美有關。」
「無聊,」雨宮不以為然地說,「你們沒問題吧?真是想太多了。」
「但我也不認為只是巧合,」田所義雄也說,「去見她的三個人中,有兩個人已經遇害了──不能忽略這個事實。」
「雨宮,你說話啊。」本多也催促道。
「既然你們這麼說,那我就告訴你們當時的情況。」
雨宮京介在眾人的注目下,緩緩走到中央,「就像你們說的,雅美因為試鏡的事很受打擊,可能她沒想到自己會落選。她失望地回了老家,但她並不是回去散心,而是決定放棄演戲。溫子和由梨江得知後,決定去飛驒高山,勸她改變心意,她們覺得只有她們兩個人,可能無法成功地說服她,就邀我同行。我猜想真正的目的是想找我開車。於是,借了由梨江哥哥的四輪驅動車,因為那輛車走山路也很輕鬆。」
「那是甚麼時候的事?」久我和幸問。
「上個月十日。」
「那是試鏡後不久,而且,」本多雄一低聲繼續說道,「也就是雅美自殺未遂的那一天。」
雨宮京介皺起眉頭,點了點頭。
「但是,我認為這只是巧合。」
「沒關係,所以,你們有見到雅美嗎?」本多問。
「沒有馬上見到她,雖然伯母很歡迎我們,但雅美躲在自己房間不出來。我們坐在客廳時,也聽到她和伯母爭執的聲音,我們等了很久,最後她終於下了樓,劈頭就問,你們來幹甚麼?」
「她有沒有聽從你們的說服?應該不可能吧。」
聽到本多雄一的問題,雨宮無力地搖了搖頭。
「因為一次試鏡落選就放棄演戲太不值得了,既然努力了多年,就讓這份努力開花結果,我們也會協助妳──我們從各個角度,用了各種方法說服她,但她仍然沒有改變心意。我們越是努力說服,她的態度越強硬,最後,我們只好放棄,決定回家了。臨走之前,還特地對她說,只要她改變心意,歡迎她隨時回來劇團。」
「然後呢?」久我和幸問。
雨宮京介輕輕攤開雙手。
「沒有然後不然後,這就是全部。那天之後,我就沒見過她,也沒有通過電話。得知她因為滑雪受了重傷時,我打算去醫院探視她,但接到了伯母的電話,請我們不要去看她。因為聽說她聽到劇團團員幾個字,就會異常激動,不利於她傷勢的恢復。」
「原來如此,這樣我就瞭解了,」田所義雄說:「麻倉雅美為甚麼會自殺。她在試鏡中落選,原本就已經夠難過了,兩個通過試鏡的競爭對手還上門去安慰她,而且偏偏是她認為以不正當手段通過試鏡的兩個人。只要稍微想一下,就知道對她來說,這是多麼大的屈辱,會讓她感受到更大的絕望,最後才會在衝動之下自殺。差不多就是這樣吧。」
「我們在對雅美說話時,很注意語氣和態度,極力避免聽起來有同情的味道,我們當然會注意到這些問題。」
「即使你們再怎麼小心,」本多雄一說,「雅美仍然可能會受到傷害。」
「言者無心,聽者有意的情況並不少見。」
中西貴子也深有感慨地說。
「等一下,你們這是怪我們害她自殺嗎?」
「也許你們根本就不應該去看她,」田所義雄說:「至少不應該在試鏡後去看她。我不認為由梨江會做這種不動大腦的事,我猜想是溫子硬拉她一起去。」
「你的意思是,不必理會雅美嗎?」雨宮京介瞪著田所,「一起演戲的朋友打算放棄演戲,我們該袖手旁觀嗎?」
「我是說,無論做任何事,都要注意時機。」
田所回瞪著他。
「好了,先等一下,」本多插嘴說,「我想知道雅美當時的情況。」
「雅美的情況?」
雨宮訝異地眯起眼睛。
「就是她在你們離開時的情況,比方說,很受打擊,或是很生氣之類的。」
「心情不太好,但我覺得並沒有因為和我們見了面而心情沮喪,或是激發了她的憤怒之類的事。」
「可能只是你沒有察覺吧。」
聽到田所義雄這麼說,雨宮咬著嘴唇。
「至少她當時不像是想要自殺的樣子,我還不至於那麼遲鈍。」
「問題是你們離開後,她就自殺了,這可是不容爭辯的事實。」
「所以啊,」雨宮神情黯然地看向本多,「我認為只是巧合,或是她已經決心要自殺,剛好我們去看她,也許導致她更加激動,決定付諸行動,但我們該為這件事負責嗎?」
沒有人能夠斷言這個問題,所有人都暫時閉了嘴。
「麻倉雅美小姐的母親怎麼描述她當天的情況?」
久我和幸看著雨宮和田所問,雨宮回答說:
「說她和平時沒甚麼不同,她突然拿了滑雪的用具出門,也以為是和當地的朋友約好了,伯母只覺得她去滑雪可以散散心,沒想到不一會兒,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,說雅美在禁滑區滑雪,從懸崖上墜落了,滑雪場的巡邏員發現了她。」
「所以,她自己並不認為是自殺。」
「因為沒有見面聊,所以不太瞭解詳情,但沒有聽說她承認是自殺。」
「當然是自殺啊,」田所義雄說:「從當時的狀況來看,明顯是自殺。」
「所以,雨宮先生他們的造訪果然成為她自殺的契機嗎?」久我和幸說。
「是我們的錯嗎?」
「我可沒這麼說。」
「如果你們不去,或許她不會自殺。」
田所義雄緊咬不放。
「但是,我認為不應該只懷疑雨宮他們,」本多雄一看著天花板說道,「因為雅美的母親說了一件很奇怪的事。」
「雅美的母親?本多,你去了她家嗎?」中西貴子問。
「她受傷後不久,她母親來劇團,當時我剛好也在,所以稍微聊了幾句。聽她母親說,雅美離家之前,接到一通電話。」
「電話?誰打給她的?」田所義雄問。
「不知道。雅美接了電話,在電話中短短聊了幾句。掛上電話後,她突然說要去滑雪。所以,她母親以為是以前的老同學邀她一起去滑雪,但事實似乎並不是這麼一回事。在她出事之後,她的老同學幾乎都去探視過她,沒有人約她去滑雪,也沒有人打電話給她。」
「這件事的確令人在意。」
「對啊,感覺和她的自殺有某種關係,所以,她母親也很在意。」
「到底是誰打電話給她呢,不知道電話裏說了甚麼。」
中西貴子用手摸著雙頰,搖晃著身體,「到底怎樣的電話可以逼人自殺。」
「雨宮,你知道嗎?」
田所義雄斜眼看著雨宮,雨宮京介慌忙搖頭。
「完全不知道,也不知道電話……她接電話時,我們應該在回東京的路上。」
「沿途隨便都可以找到地方打電話。」
本多雄一說,雨宮咬著下唇,沒有說話。
「雖然不知道麻倉雅美自殺的直接原因,」田所義雄說,「但應該和這裏發生的事不無關係。她因為自殺未遂,導致下半身癱瘓的不幸結果。所以,她很可能想要殺了造成她自殺的人,除了她以外,沒有人有任何動機要殺溫子和由梨江。」
說到這裏,他又看著久我和幸繼讀說:「不,應該說,除了她和她的共犯以外。」
「你還在懷疑我嗎?」
久我和幸舉起雙手,做出投降的動作。
「這只是牽強附會,」雨宮京介憤然地說,「溫子和由梨江遭到殺害,不,她們被選去演被殺的角色並沒有特別的意義,只是剛好而已。全都是演戲,是遊戲。這裏離飛驒高山很近也是很常見的巧合。你們想一想,日本有這種獨棟民宿的地方很有限啊。」
雖然他極力說明,但歇斯底里的語氣不僅無法讓大家安心,反而讓氣氛更加緊張。
田所義雄將原本注視著久我和幸的雙眼移向其他三個人,然後面對其他人,充滿警戒地步步後退,在長椅上坐了下來。
「恕我直言,」他說:「我沒有抱太大的希望,我認為目前所面臨的狀況是現實,不是演戲,也不是遊戲,你們之中有人是兇手。」
中西貴子聽了他的話,也開始後退,害怕的眼神忙碌地看向其他四個男人。
「兇手想要為麻倉雅美報仇。」
田所義雄重複著剛才對久我和幸說的話,「所以,兇手和她有密切的關係,八成是她的男朋友。也就是說,兇手是男人。根據我的推理,久我,你最可疑,其次是本多,再來是雨宮,但我想應該不是雨宮。因為他喜歡由梨江。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,也許下一個遇害的就是雨宮。」
「為甚麼?」中西貴子瞪大了眼睛。
「如果雨宮他們去見麻倉雅美是造成她自殺的原因,在溫子和由梨江之後,當然就輪到雨宮了。」
「無聊!」雨宮京介把頭轉到一旁,「我才不相信。」
「你是不願意相信吧?希望你明天早上還可以說得這麼大聲。」
「姑且不論推理是否正確,」久我和幸插嘴,「懷疑我和本多先生太愚蠢了,因為……」
「啊,等一下。」
本多雄一打斷了久我和幸的話,「真有意思,但是老弟,你打算怎樣查明真相呢?如果只是亂猜,那我也會啊。」
「即使不調查清楚也沒關係,」田所義雄回答,「我認為這不是遊戲,而是真實的事件,對我來說,最重要的就是怎麼撐過時限。比起完全不知道誰是兇手,在某種程度上鎖定兇手比較容易對付。」
「原來是這樣,所以,雖然你剛才對雨宮說那些話,但還是很害怕下一個可能是自己。」
或許被本多猜中了想法,田所義雄懊惱地噘起嘴。
「事情就是這樣,他剛才那些話只是說了讓自己安心,」本多對久我和幸說,「不必在意,我們也可以把他視為兇手。」
「我和麻倉雅美沒有任何關係。」
「這種事,只有當事人才知道。」
本多一口氣喝完已經變得溫熱的啤酒。
〔久我和幸的獨白〕
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,難道是我想太多了嗎?雖然我無法否定,因為當時的氣氛,自己變得有點神經過敏。
田所義雄提到麻倉雅美的事,導致事態發生了些微的變化。雖然在一番討論後,再度陷入膠著狀態,但每個人腦袋裏想的事應該和之前不同了。
雨宮提到和笠原溫子、元村由梨江一起去找麻倉雅美的事太令人好奇,也許正像田所說的,那件事成為這次連續殺人案的殺人動機。
但是,這麼一來,雨宮就不可能是兇手。本多雄一則有不在場證明,這件事我比別人都更清楚,於是,兇手就是田所義雄或中西貴子,但是,兩個人都不太可能,其中可能有甚麼盲點。
我去盥洗室回交誼廳途中,向辦公室張望,發現貴子茫然地看著窗外的風景。我走了進去。
「妳在看甚麼?」
「啊?沒看甚麼,只是突然很眷戀窗外的世界。」
「交誼廳也有窗戶啊。」
「那裏不行,會感到窒息。」
的確是這樣。我點了點頭。
「真希望明天早點來,」她說,「然後發現一切都是東鄉老師的惡作劇。」
「是啊。」
貴子注視著窗外的暮色,我觀察著她的側臉。她的臉有點長,曬得很黑,但有點雙下巴,所以臉部線條不夠利落。她的眼睛和由梨江相反,圓圓的眼睛,眼角有點下垂。這種長相的人很難和殺人兇手的感覺連在一起。
「中西小姐,」我說,「妳覺得誰比較可疑?」
她轉頭看著我,微微收起下巴,抬眼看著我。
「每個人都可疑,但是,我相信大家,我希望這一切都是惡夢。」
「原來是這樣。」
「而且,」她說,「如果認為某個人是兇手,最後發現並不是那個人,就會很難過。」
「是啊。」
「所以,我選擇等待這一切結束。」
中西貴子起身走了出去,在門口時轉過頭,「久我,你不是兇手吧?」
「不是。」
我向她斷言,她對我嫣然一笑,「真開心。」然後走了出去。
我也跟著她走出辦公室,這時,腦筋突然一片空白。
貴子的話在腦海中迴響。如果認為某個人是兇手,最後發現並不是那個人──。
我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,同時浮現出一個想法。
我回到交誼廳,其他人仍然心神不寧,有的看書,有的呆然地躺著。我坐在飯廳角落的桌子上,繼續推敲剛才的想法。
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。
我感覺到周圍有動靜,抬頭一看,雨宮、田所和中西貴子三個人紛紛走向廚房。已經是吃晚餐的時間了嗎?我有點驚訝地看向時鐘。我們來這裏之後,到底做了甚麼?驚訝、不知所措,和吃飯,似乎一直在重複這幾件事。
「你在幹甚麼?想事情想了這麼久。」
正在交誼廳的本多雄一問我。
「隨便亂想,我試著推理這起事件,但還是想不出頭緒。」
我走去交誼廳,在本多身旁坐了下來。我的確還沒有理出頭緒。雖然剛才似乎有了靈感,但想了很久,仍然沒有進展。
「不必著急,」本多說,「反正到了明天,一切就真相大白了。」
真的是這樣嗎?我忍不住想。搞不好到了明天,仍然甚麼都不知道。
「我有一件事想問你。」
「甚麼事?」
「那件事還要保密嗎?」
我指的是不在場證明的事。本多雄一立刻心領神會。
「好,關於那件事,」他用大拇指指向樓上後站了起來,「去我房間說。」
「好啊。」
走進他房間後,我們分別坐在兩張床上。
「你是問不在場證明的事吧?」他笑嘻嘻地問,「因為田所說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話。」
「這也是原因之一,我覺得差不多可以公佈了。」
「我懂你的意思,但是,你想一下,如果告訴他們,我們兩個人有不在場證明,搞不好會很麻煩。」
「他們一定會大吃一驚,但我覺得並沒有關係。」
我認為一旦公佈,將有利於揭開真相。
「如果只是這樣,當然沒問題。」
本多雄一露出嚴肅的眼神,「現在還有五個人,扣除我們兩個人,還剩下三個人。」
沒錯。我點了點頭。
「你剛才說,兇手還可能殺一個人。」
「對。」
「如果第二個被害人也在這三個人中間,那就只剩下兩個人。所以,那兩個當事人就會知道誰是兇手。」
「沒錯。」
「但是,兇手一定會阻止這種情況發生,會避免自己曝光。」
「兇手就這樣走向絕路……也就是像中西小姐說的那樣,兇手打算一死了之的話也無所謂啊。」
「那只是打比方,搞不好兇手也想活著逃走啊。」本多雄一壓低嗓門說,「所以,兇手就會在別人還不知道誰是兇手的情況下離開這裏。」
「所以呢?」
「如果我們公佈了不在場證明,可能會讓兇手狗急跳牆。」
「比方說?」
「殺了所有人。」
本多雄一說完,做了一個抹嘴的動作。
「原來如此,」我想了一下後回答,「的確有這個可能。」
「對吧?」
「的確,如果現在公佈,弊害可能大於好處。我知道了,那就繼續保密。」
「這樣比較好,不要理會田所那傢伙說的那些話就好,他只是胡亂想像而已,搞不好他就是兇手。」
本多雄一說完後站了起來。
「有可能。」我也走向門口。
「走出這個房間後,不要提這件事,隔牆有耳。」
本多露出調皮的表情。
6
──飯廳。晚上七點。
「今天的晚餐真豐盛啊。」
本多雄一坐在餐桌旁,看著桌上說道。
「奶油燉牛肉是速食包,油醋沙拉是罐頭,其他幾乎都是冷凍食品。」
中西貴子把料理放上餐桌時冷冷地說。
「簡直就是防災食品的嘉年華會啊。」
「因為現在是災難時期啊。」
「而且,」田所義雄補充說,「這些食物比較沒有機會下毒。」
「啊喲,」中西貴子握著拳頭站在那裏,「不要再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了。」
「也對,輪到我當值日生的時候可以放心。」
田所意有所指地說完,坐在椅子上。
「不必在意他,」本多對久我和幸說,「因為由梨江不在,所以他有些心浮氣躁。」
雨宮京介也從廚房走了出來。
「冰箱裏的食物大致都清乾淨了,只剩下牛奶還沒有喝完,咖啡也沒了。」
「是嗎?那明天的早餐就決定吃吐司加牛奶了。」
本多雄一半開玩笑地宣佈。
大家開始吃晚餐。
起初沒有人說話。不是沒有話題,而是每個人都在等別人先開口。大家似乎都不願意成為第一個開口的人,最沉不住氣的中西貴子果然最先說話。
「我問你們,雅美有沒有男朋友?」
其他人似乎都很驚訝,最先恢復鎮定的田所義雄回答說:
「我猜她有男朋友啊,而且近在眼前。」
他瞥了一眼久我和幸,久我無視他的舉動。
「我完全不知道,」雨宮京介說,「她不是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表演上嗎?感覺她根本無心談戀愛。」
「的確,她比任何人更好學,對表演也很有研究。」
「聽說她原本要去倫敦留學。」
聽到久我和幸的話,其他幾個人倒吸了一口氣。
「對喔,我完全忘了這件事,」田所義雄看著雨宮,「因為她受傷的關係,你才能去留學。如果她知道這件事,搞不好會更恨你。」
「那時候她已經決定要放棄表演了,無論誰去留學,她都無所謂吧。」
「人心之所以複雜,就是因為無法輕易放下。」
「無聊。」
雨宮把奶油燉牛肉送進嘴裏時,不以為然地說。
氣氛頓時變得很尷尬,大家都不再說話。
「我吃飽了。」久我和幸很快地站了起來。
「我想起一件事,」中西貴子窺視著其他人的表情說:「去年聖誕節的時候,我看到雅美在更衣室打開一個禮物盒,我想是有人送她禮物。」
「即使不是男朋友,也可以送她禮物吧。」
本多開著玩笑說。
「我覺得是她男朋友送她的。因為她第二天就戴了一條很漂亮的項鏈,我猜想那就是她的聖誕禮物。」
「這很難說,搞不好是她自己買的。」
「會這樣嗎?」
「這種事不重要啦,」雨宮京介不悅地插嘴說,「為甚麼一直聊雅美的事?沒辦法肯定這件事和她有關。」
「但也沒辦法肯定和她無關。」田所義雄反駁道。
「而且,想聊甚麼是我們的自由。──喂,久我,你在幹甚麼?」
本多站了起來,探頭看向交誼廳。久我和幸時而躺在地板上,時而扭著身體。
「你看到了啊,我在做運動,身體都僵了。」
「那我也要來做……」
中西貴子也抓著腋下的贅肉小聲嘟噥。
「總覺得有點心神不寧。」
本多雄一不時瞥向久我,有點不悅地說。
所有人都吃完晚餐後,久我和幸還在做運動。中西貴子也不知道甚麼時候加入了,兩個人開始做起類似瑜伽和練習腹肌的運動。活動身體有助於緩和精神上的痛苦,貴子開始像平時一樣聒譟,一掃今天早上開始的沉悶空氣。
「你們別再做了。」
一如往常地坐在長椅上看書的田所義雄忍無可忍地抗議,「你們也未免太麻木了,這種時候居然還有心情做這種事。」
「奇怪了,我──」
中西貴子正打算反駁,但似乎一時想不到該怎麼說比較好,便紅著臉看向久我,露出求助的表情。
「對,我們的確太過火了,」沒想到久我很乾脆地說,「那就暫時到此結束。」
「是嗎?我覺得還不太夠,算了,已經流汗了,我去換衣服。」
「那我也去換。」
目送兩個人上樓後,田所義雄走向正在飯廳餐桌旁喝兌水酒的本多雄一。雨宮京介已經去泡澡了。
「我討厭那個傢伙,」田所說,「完全不知道他在想甚麼。」
「他很聰明,這一點錯不了。」
「他果然很可疑。」
「你真的認為他和麻倉雅美有關嗎?」
「對啊,真的啊。」
「是嗎?要不要也來喝一杯?」
「不用了,」田所步步後退,「你也有嫌疑啊。」
「也對。」本多雄一舉起杯子喝了起來。
晚上十一點多,田所義雄召集所有人到交誼廳。他提出,晚上個別睡覺太危險。
「我認為所有人都應該睡在這裏,只要把房間裏的毛毯拿來這裏就好。」
「我也贊成老弟的意見,雨宮,你應該沒意見吧?因為根據田所的說法,下一個就會輪到你了。」
「我一點都不相信這種話,但我當然贊成,而且,我正覺得有必要這麼做。」
「你呢?」田所問久我和幸,「有甚麼不方便嗎?」
「不,沒有。」
久我回答得很乾脆。
「那我怎麼辦呢?」
中西貴子思考起來,幾個男人互看著。
「貴子,妳不用了,」雨宮說:「妳在自己房間睡吧。」
「對啊,如果妳睡相不好,我們也無法好好睡。」
「妳就把房門鎖好,而且,即使有人想要溜進妳房間,其他人馬上就知道。」
「好,我就去自己房間睡,那我先走一步了。」
說完,她走去自己的房間。
幾個男人各自回自己的房間搬來毛毯,在交誼廳找了一個地方睡下。但久我沒有立刻躺下,他從房間拿了檯燈,在飯廳的餐桌上開始寫東西。
「你在寫甚麼?」
睡在離飯廳最近的雨宮京介坐起來問他。
「啊,對不起,燈光太刺眼了嗎?」
「那倒是沒問題……你在寫信嗎?」
「對,差不多啦。」
他收起了攤開的信紙。
「原來你在寫信。回想起來,這次的事都是源自東鄉老師的那封信。」
「不,在更早之前。」
田所義雄突然加入了談話,「是從試鏡開始的。」
「也對。」
雨宮京介似乎不想多聊這個話題,把毛毯蓋在身上說,「那就晚安了。」
「晚安。」久我說。
不一會兒,二樓最旁邊的門打開了,中西貴子走了出來。她可能想去廁所,沿著走廊走過去時,低頭看著交誼廳和飯廳,看到久我和幸還沒睡,停下了腳步。
「你在用功嗎?」
聽到頭上突然傳來聲音,久我嚇了一跳,全身抖了一下。
「啊,不,沒甚麼。」
「好像在畫畫,你畫甚麼?」
久我不知道貴子的視力這麼好,慌忙遮了起來。「沒甚麼啦,妳還沒有睡嗎?」
「剛才可能喝太多果汁了。」
她吐了吐舌頭,走去盥洗室。
「你在畫圖嗎?」
貴子的身影消失後不久,本多雄一的聲音響起:「不是在寫信嗎?」
「隨便亂塗鴉而已。」
久我撕下那一頁,揉成一團,放進了口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