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
雨宮康子的屍體被人發現的隔天早上,調布署接獲她父親來了的消息,通知狛江署的調查總部。康子的老家在福岡,所以昨天晚上無法趕來,她父親似乎是搭今天早上的第一班飛機來的。
谷口命令新堂前去問話。
佐山按例造訪MM重工,這已經是第幾次去了呢?佐山一面做無謂的計算,一面在公司大門的訪客名單上簽名。他在會客大廳裏,也像是在自家廚房裏走動。
這一天首先見到的是名叫中野秋代的主任;她掌管研究開發部的所有女員工。這名中年女子若用從前的說法,屬於知識份子的類型。細緻的臉部線條,相當適合戴金框眼鏡。據她所說,康子她們正式隸屬於人事部,被派遣到各個部門。所以中野自己也是人事部的主任。
「她工作很認真,總是順從地遵照我們的指示。」或許是已經聽見康子死亡的消息,中野秋代以較為平靜的語調開口說道。
「也就是說,她是個做事認真的屬下是嗎?」
「是的,但是……」中野秋代有些吞吞吐吐,「這可以說是時下年輕人的通病,我經常不曉得她腦子裏在想甚麼。但話是這麼說,她在工作上卻不曾發生疏漏,或採取令人費解的行動。不過,我們除了公事之外幾乎沒有交集,所以我完全不知道她平常過著怎樣的私生活。應該可以說是,她不讓我看私底下的她吧。」
「也就是說,她把公司和私生活切割得清清楚楚是嗎?」佐山說道,這是現代年輕人的特徵。
「是的,所以我,」中野秋代說到這裏頓了一下,「坦白說,我有點拿她沒轍。」她扶正金框眼鏡。佐山點點頭,認為這是她的真心話。
他試探性地問道:「假如康子是死於自殺,妳心裏有沒有個底呢?」
「完全沒有,」她答道。「至少她在工作上沒有缺失。」
「噢,但是,」她想起來似的說:「她最近辭掉了工作,不過還沒提出辭呈就是了。」
「辭職?理由是?」
「她說是要回老家準備嫁人。詳細原因我沒有聽說。」
佐山心想,這是隨口捏造的謊言。從她的口吻聽來,中野秋代她們對於康子懷孕,似乎一無所知。從主管身上大概只能問出這麼多吧,他放棄繼續問下去,要求見和康子走得近的人,中野秋代推薦和康子同期進公司,名叫朝野朋子的女員工。但是佐山沒有從朋子身上得到有用的資訊。
「我完全無法相信她會死,如果有心事,找我商量就好了,用不著死啊。」朋子將手帕抵在哭腫的臉頰說道。
佐山打探康子的男女關係。
「她長得漂亮,好像也有男人向她示好,但我不曾聽說她實際在和誰交往。男員工經常會約我們去打網球或滑雪,但是她好像討厭那種活動。就算約她,她也從沒去過。」
「說不定她男朋友是公司外的人。」佐山說道。
「我想不可能,因為我完全沒聽她說過。」朋子斬釘截鐵地否定。
沒有男人不可能懷孕。而且,不可能想替發生一夜情的男人生孩子。簡單來說,朝野朋子也對雨宮康子一無所知。接著,佐山想和仁科敏樹見面。橋本也就罷了,仁科直樹和雨宮康子的共通點只有敏樹。
但是當佐山拿起內線電話的話筒時,改變了心意,覺得今天到此為止就好。他認為,要見敏樹最好等資料更齊全之後再說。他改以公用電話和調查總部聯絡,谷口指示他現在去新宿,要他和預定去向康子念女子大學時的朋友打聽的調查人員碰面。
「我從康子的父親口中問出了對方的名字。她們好像一起去旅行過。康子的通訊錄上有對方的聯絡方式。」
谷口最後說了一句:「這件事就拜託你了。」
碰面地點是新宿某飯店一樓的咖啡店。佐山一去,一個國字臉的男子舉起手來;是谷口小組中的其中一人內藤。他比佐山年長兩歲,是柔道高手,身體鍛鍊得像一堵厚實的牆。
「太好了,」內藤抓了抓頭,眯起眼睛。「我最怕工作上遇見年輕女孩子了,正在傷腦筋呢。」
「流氓比較好嗎?」
「那還用說。流氓就不用顧慮對方的感受。但如果是年輕女孩子,就得考慮問話的方式。這件事就拜託你了。」內藤用右手比了一個手刀。
五分鐘後,出現了他最怕的年輕女孩子。似乎是內藤的外表一看就是警察,她看著他筆直走來。這名美女令人沒來由地聯想到貓。她身穿黑底、顏色素雅的襯衫。她的身材姣好,說她是模特兒也會有人相信,但或許是利用服裝設計修飾體型。
她說自己叫杉村美智子,聲音中帶點鼻音。佐山知道她雖然緊張,但在打量刑警們。
「抱歉,百忙之中打擾妳。」自我介紹之後,佐山道歉道。
因為聽說美智子任職於這附近的一家保險公司。「妳知道雨宮康子小姐過世了吧?」
「剛才聽說了,」美智子答道,「我非常驚訝。」
她頻頻眨眼,但好像不用擔心她會哭出來。最近的年輕女孩子也擅長壓抑情緒。
佐山等她向服務生點奶茶,首先問她和康子的交情如何。美智子輕描淡寫地說:「我們是學生時代的朋友,現在也經常見面喝酒,但是這兩個月沒有碰面。」說完後,她問能不能抽菸,佐山說「請」,將玻璃菸灰缸挪到她面前。內藤也不顧自己身為警察的身分,想抽菸解癮,迅速地拿起菸灰缸中的火柴。然而,當他用粗手指打火柴時,她從皮包中拿出銀色的流線型打火機,帥氣地點燃香菸。
佐山將剩下涼掉的咖啡一飲而盡。「這兩個月左右,妳們沒有通過電話嗎?」
於是美智子用夾著萬寶路的手指按在太陽穴上,答道:「大概是一個多月前,她有打電話給我。好像沒甚麼大事。不過,她說了奇怪的話。她說,我想下一輩子唯一一次的大賭注……」
「賭注,是指賭博嗎?」內藤振奮地說。
但美智子不理他,繼續說:「我問她那是甚麼意思,她也不肯仔細回答我。我說:妳喝醉了吧。她說,因為今天終於是最後一天了。咦,這是甚麼意思呢?」
說到最後,美智子也露出陷入沉思的表情。
「一個多月前嗎?知不知道正確的日期呢?」
「呃,是甚麼時候呢?星期三……噢,不對。應該是星期二。所以是哪一天呢?」
「十三日對吧?」佐山立刻看著記事本的月曆說。
美智子點點頭,說:「我想應該是。」
佐山心想,稍微有點頭緒了。十三日是康子到永山婦產科檢查是否懷孕的日子。換句話說,她對美智子說的「我想下一輩子唯一一次的大賭注」,肯定是指要生下孩子。
問題是,為甚麼那是個賭注呢?
這時,內藤問道:「雨宮小姐和男人的交往情況如何呢?」
他的語調生硬,但佐山也想問,所以時機正好。
「最近沒聽她提起這方面的事。但是她從以前就是惦惦吃三碗公的人,說不定找到了格外適合的對象。」當她這麼說時,終於稍微放鬆了臉頰的肌肉。
「學生時代和不少男人交往過嗎?」佐山問道。
「康子嗎?還是我?」她用貓般的眼睛瞄了佐山一眼。
「姑且先說康子吧。」
「她可多著了,她身邊幾乎隨時都有男朋友。我就完全沒有男人緣。」
「我覺得妳應該很搶手……她最後和當時交往的男朋友都分手了嗎?」
「應該是,她將隨便玩玩和結婚分得很清楚。」
「原來如此。」
佐山腦中閃過一件事。「我這麼問可能很奇怪,雨宮小姐在學生時代有沒有不小心懷孕過?」
突然間,美智子的表情不悅地扭曲。即使如此,佐山仍沒有別開視線,直盯著她的嘴唇,於是她雖然露出不耐煩的表情,還是吐出白色的煙,答道:「就我所知,有過兩次。」
「她把孩子拿掉了吧?」
「是的。」
「甚麼時候的事呢?」
「大二的夏天和大四的秋天。」
「對方是?」
「大二時是社團學長,大四時是在打工的地方認識的攝影師。」
康子的男朋友類型在兩年內似乎也改變了不少。但這不重要,康子好像對墮胎這件事本身並不抗拒。
「她沒有想過和那些人結婚是嗎?」
「我想她是壓根兒沒想過。她說,要挑一輩子不用擔心錢的人作為結婚對象。」
「所謂的嫁入豪門嗎?」內藤低喃道。
大概是他的語氣中夾雜著輕蔑的意味,美智子瞪著他說:「出生於平凡家庭的人要擠進上流社會,唯一的機會就是結婚。畢竟光靠愛情,是填不飽肚子的。」
「這就是妳和雨宮康子小姐奉行的主義是嗎?」佐山說。
她稍微揚起下巴問:「不行嗎?」
「不是不行,這是妳們的自由。那情況如何?她身邊有理想的對象嗎?」
「這件事是在她進公司後不久提起的,她感歎地說:很遺憾,公司內似乎沒有好對象。」
「所以她如意算盤白打了是嗎?那妳怎麼樣呢?」
「我?」美智子將還剩一半長度的香菸在菸灰缸中捻熄。「我明年要結婚。」
「那真是恭喜妳了,對方是理想對象嗎?」
「是的,他是銀行家的次男。」她說道。
「妳是怎麼順利找到這個金龜婿的呢?」
「那還用說,我們是相親認識的。」說完,她又稍微揚起下巴。
佐山他們回到調查總部後,新堂他們也回來了。新堂他們正要向谷口報告從康子父親打聽到的內容,於是佐山站在一起豎起耳朵聽。
「康子出生於福岡市內,父親的職業是高中老師,好像是教社會。她有一個哥哥,在鹿兒島的一家水泥公司上班。沒有母親,她父母好像在十年前離婚。」
「這麼說來,她父親是一個人生活囉?」
「不,還有一個八十一歲的老奶奶。兩個人一起生活。」新堂接著說到康子的簡歷,她念當地的中、小學,之後讀市內明星高中。畢業後因為她本人的強烈要求,進入東京的私立女子大學。
「因為年輕人嚮往東京啊。」谷口歎了口氣。
「據她父親所說,她別說讀大學的四年內,連畢業後也沒回過老家半次。找工作時所需的文件,好像都是她父親郵寄給她的。」
「這件事聽了令人不勝唏噓,覺得她父親真可憐。她一次都不回家,但錢卻是一毛不少地向她父親要。」
「聽說學生時代寄給她的生活費,是一個月十二萬。但她還是抱怨不夠用。」
谷口露出厭煩的表情,緩緩搖頭。
「老父親吃了那麼多苦,又死了女兒,大概萬念俱灰了吧。」
「你說得一點也沒錯,他相當沮喪,真是可憐。」
「你告訴她父親她懷孕的事了嗎?」
「說了,感覺好像是在她父親心上補一槍,真不是滋味。他當然完全不知情,好像大受打擊。不過──」新堂頓了一下。
「怎麼了嗎?」
「嗯,康子的父親問我她打算怎麼做,我回答她好像打算把孩子生下來。於是她父親露出在深思甚麼的表情。這讓我有點在意。不,或許沒甚麼大不了的。」新堂心裏好像有件難以接受的事。
不久後,兵分多路前去打聽消息的調查人員們陸續回籠。但沒有特別重大的收穫。只有調查康子銀行存款方面的調查人員,帶回了稍微令人感興趣的內容。
「我查出了康子揮霍金錢的秘密,」該名調查人員說:「全部是用貸款的。她會用信用卡購物,再用年終獎金支付,或分期好幾個月。薪水中的幾成光是支付每個月的分期付款應該就沒了,唉,簡單一句話,就是寅吃卯糧。不曉得她自己有沒有這種自覺。」
佐山想像,她大概每次看存摺,心中就會升起危機意識,但是購物時就會失去自覺。信用卡存在著這種陷阱。
「總之單純就計算面來看,她的財務破產只是遲早的問題。不過這兩個月左右,她花錢的方式稍微克制了些。或許當媽的人開始緊張了吧。」
「哎呀呀,怎麼會有人想蒐集名牌服飾和珠寶到那種地步呢。」柔道六段的內藤完全不懂年輕女孩子的心理,做出舉手投降的動作。
「對了,科學調查研究小組的報告書來了。」谷口拿出文件,「仁科直樹家中的菸灰缸裏有紙燒剩的殘渣,內容幾乎無法辨識。」
「只能辨識出A或B等記號對嗎?」新堂說道。
「正確來說,當時只能辨識出ABC這三個英文字母。根據科學調查研究小組的報告,後來經過分析,也只能勉強解讀出另外三個字。」
谷口將文件放在眾人面前,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文件上。然而眾人立刻發出失望的聲音。
「光是這幾個字,對案情進展實在沒有幫助。」內藤說道。
「但這是個大線索。」
「那要怎麼辦?試著調查相關人士心裏對這有沒有個底嗎?」
「這也行,但公開這件事等待資訊進來也是一個方法。我們需要MM重工的協助,他們應該不會拒絕吧。」
雖說是個大線索,但谷口的口吻聽起來也不怎麼指望對案情有幫助。
這一晚,康子的解剖結果出來了。
調查人員齊聚一堂。
「死因是服下氰酸鉀中毒身亡。死亡時間應該是二十一日星期六晚上。」
此外,谷口掃視在場的調查人員的臉,「她懷孕三個月,胎兒發育良好。」
「孩子的血型是?」佐山問道。
「驗出來了。就結論而言,仁科直樹和橋本敦司都不是孩子的父親。」
8
康子遇害後過了五天。今天是二十六日,星期四。拓也在技術資料室中,調查文獻資料。話雖如此,他並沒有特別想找的文獻。工作累了時,他經常來這裏稍微喘口氣。因為這裏安靜,而且有桌子,最適合思考事情。還沒有刑警來到拓也身邊。似乎有刑警出現在其他相關人士身邊了,所以看來康子的死並不會被當作自殺草草了事。不管怎麼說,警方辦案不可能那麼草率。
唉,不過事情進行得很順利。拓也對此感到滿意。話雖如此,事情尚未結束。還不清楚殺害直樹和橋本的犯人是誰,但好像不是康子。
非得想辦法揪出犯人才行──一想到這件事,就無暇放鬆心情。
拓也在腦中思考完全不相干的事,走在保管技術報告的資料櫃之間。MM重工的研究員們,會將自己的研究成果寫成報告提出。這將成為公司的資產,但研究員有好幾百人,如果每人每年提出幾件,保管室馬上就滿了。因此所有報告被製成縮微膠卷,保管於這些資料櫃中。
拓也恍惚地走著,猛一回神,自己竟站在機器人事業部的區域。這個區域的報告數量最近突然快速增加,其中表現最出色的應該是開發二課。
哎唷──他尋找應該收錄著自己的報告的縮微膠卷。但唯獨那裏像缺了一顆牙齒般空了下來。話雖如此,不用想太多。只要是公司員工,任誰都能閱覽這裏的資料。現在不在這裏,代表有人借走了。
是誰在看呢──?拓也對此感興趣,走進擺放縮微膠卷閱讀機的房間一看,閱讀機有五台,現在在操作的只有一個人,而且是女員工。看見她的臉,拓也感到詫異。他認識這個女人,她是過去待在仁科直樹辦公室的行政人員,名叫中森弓繪。
她為甚麼在看我的報告呢──?接著他想到的是,到埼玉的工廠時聽見的事。聽說有人從總公司打電話來,詢問拓也負責的機器人。那通電話會不會也是中森弓繪打的呢?
拓也不被她發現地從背後靠近。她將某種資料夾放在一旁,看著縮微膠卷,彷彿在比對兩者的內容。從他的所在位置,看不見資料夾的內容。拓也躲在櫃子後面,等她看完膠卷。不久,她關上機器的開關,抽出膠卷拿去放回資料櫃,資料夾似乎放進了一旁的紙袋中。
拓也迅速走過去,抽出資料夾。標題是「昭和四十九年度工作計劃」。他心想「這是甚麼?」他翻開封面後,立刻瞪大了眼睛。
組裝機器人「直美」引發的死亡意外──首先是一篇以此為標題的報告,是安全課提出的報告的影本。拓本繼續翻頁,報紙報導、機器人「直美」的規格書等被裝訂在一起。
這是怎麼一回事?她到底為甚麼要查這個──?
拓也聽見腳步聲接近,將資料夾放回去,又躲在櫃子後面。
中森弓繪在想甚麼呢?事到如今為甚麼要查那起意外──拓也拚命整理有些混亂的思緒。機器人「直美」引發的意外事故,指的是去年夏天發生在埼玉第三組裝工廠的死亡意外。然而那件事已經以作業員的疏失結案了。
是開發企劃室的誰拜託她的嗎?不過話說回來,那本奇怪的資料夾是甚麼──?
這件事怎麼也解釋不通。拓也想乾脆直接問弓繪算了,但是覺得這麼做會導致不好的結果。
或許稍微調查一下那個女人比較好──想了半天之後,拓也總算下了一個結論。回到部門上,課長正在集合員工。拓也也被叫去,他和同事們一起並排在課長辦公桌前面。
「我希望你們事後告訴現在不在場的人。聽說警視廳對於之前發生的命案,廣泛徵求資訊。」課長的聲音壓得比平常低。他對於命案至今一直在看好戲,但現在似乎馬上出現了身為相關人士的自覺。
他在課員的注目之下,宣讀一張影印紙。「內容是這樣的。仁科企劃室長的命案發生時,室長住的公寓房間好像被人亂翻過,警方似乎在菸灰缸中發現了紙的灰燼。現在辨識出了紙上寫的字,所以警方問我們心裏有沒有個底。」
紙的灰燼?拓也心想,那是甚麼呢?橋本翻遍了直樹的家,想找出那封聯署書,但是沒說有甚麼被燒掉。他應該說過,沒有任何可能成為殺害康子計劃的證據。
這麼說來,是直樹自己燒掉紙的嗎?
課長接著說:「發現灰燼時能夠辨識的似乎只有A、B、C這三個英文字母。問人心裏對這區區三個英文字母有沒有個底,簡直是豈有此理。」
ABC──拓也嚥下唾液,心想:是那個。企圖殺害康子時的計劃書。那在直樹身上。而執行計劃之前,他肯定在自己家中燒掉了。拓也咬牙切齒地心想,與其沒燒乾淨,不如揉成一團丟進車站的垃圾桶還好一點。
「呃,不過後來經過科學分析,有三個字依稀能辨。其中兩個字是漢字,分別是房屋的『屋』,和孩子的『子』。」
拓也感覺心臟用力地跳了一下,冷汗直流,心想這下危險了。「屋」應該是名古屋的「屋」,而「子」則是康子的「子」。兩個字都是計劃書中頻頻出現的字。
但課長接下來說的話,更令拓也驚訝。「最後一個字也是英文字母。是D。也就是說,繼A、B、C之後,出現了D。心裏對以上六個字有個底的人,到我這邊告訴我──」
從喇叭中流洩而出的曲子,不知不覺間變成了重搖滾。拓也從床上坐起身子,操作控制器,將頻道從FM調成AM。他原本以為哪一台在播新聞,但傳出的只有偶像歌手難聽得要命的歌。他關上開關,感覺自己落單在黑暗之中。這是因為沒開燈的緣故。他從公司回家,馬上就躺平了。他打開音響開關,但幾乎沒在聽。
「D……啊。」他思考這個字的意思。擬定殺害康子計劃時用的英文字母,只有ABC這三個,但是灰燼中卻留下了D這個字。他心想:A、B、C分別是仁科直樹、自己和橋本──那麼D是康子嗎?但不可能。康子是康子,正因如此,警方才會發現「子」這個字。
拓也心想,還有魔術那件事。直樹擅長撲克牌魔術,要用抽撲克牌作弊應該是件輕而易舉的事,但他卻選擇了最吃力不討好的角色A。直樹隱瞞了甚麼,這點已經無庸置疑,而「D」就是他隱瞞的事情之一。可能是直樹告訴拓也他們計劃之後,又擬定了另一項計劃。那項計劃中除了ABC之外,還出現了D,但是直樹不能告訴拓也他們D的存在。
直樹真正的計劃是甚麼呢?拓也試著推理D的任務。直樹必須對拓也他們隱瞞D的存在,所以D的任務應該和B、C無關。那麼會跟A有關嗎?拓也思考到這裏,倒抽了一口氣。D的任務會不會是代替A殺害康子呢?難道是因為這樣,直樹才不惜用魔術選擇了A嗎?
拓也搔了搔頭,他隱約看見了甚麼,就差一點了。直樹在計劃謀殺康子時,決定不要自己親自動手,而是交給D去辦。但是警方不見得不會懷疑D。因此他決定利用拓也和橋本,負責製造不在場證明。他假裝自己要親手殺害康子,以免被兩人知道D的事。
但是他打錯算盤了,因為直樹自己被D所殺害。
D究竟是誰呢?拓也試著想起許多人的臉,不能被人知道自己和直樹之間的關係的人是──
拓也從床上起身到廚房喝水。自來水的水是最令人放心的,這一陣子自己稍微疏於警戒,但應該仍然有人想要自己的命。
想要我的命的也是D嗎?──拓也緊握玻璃杯。這時門鈴響起,拓也身體不禁抖了一下。現在誰會來家裏找我呢?他放下杯子,從窺孔往外看。站在門外的是刑警,之前也見過這名叫佐山的刑警。拓也緩緩打開鎖,迅速思考:會是康子命案有進一步發現嗎?拓也告訴自己:不,至少警方不可能懷疑我。他調整呼吸之後開門,佐山臉上堆滿了笑容。「抱歉,夜裏前來打擾。」
刑警想從口袋裏拿出甚麼,但是拓也制止了他。「我記得你,你是佐山先生對吧?這麼晚了,有甚麼事嗎?」
「沒甚麼,事情是這樣的,我有點事情想請教你。你現在方便嗎?」
「方便,請進。」拓也請他進屋,然後發現若是平常的自己,應該不會請刑警進屋,自己果然失去了冷靜。
「這房子不錯耶,感覺日照也很充足,重點是很安靜。不好意思,請問這是買的嗎?」佐山刑警稍微打開靠陽台的窗簾,隔著玻璃落地窗看著夜景問拓也。
「是租的。」拓也答道,「上班族買不起房子。」
「我有同感,我自己也是住在狹窄的出租公寓。」
「對了,命案查得怎麼樣了呢?公司裏的氣氛讓人感覺這件事好像有了結論。」
「有了結論?」佐山將窗簾拉上,一臉意外地回頭。「甚麼意思?」
「大家都認為雨宮小姐是一連串命案的犯人,最後自殺了。」拓也說。
佐山緩緩點頭,搓著脖子說:「這也不無可能,那種情況下警方就會結案。」
「也有可能不是那樣嗎?」
「不,我不曉得。」佐山說:「我還沒辦法說甚麼,調查方面還有許多不足的地方,所以我才會像這樣到處打擾許多人。」
「對我的調查,也有甚麼不足的地方嗎?」
「不,倒也不算是不足。」佐山從西裝外套的內袋拿出一本灰黑色的記事本,以格外裝模作樣的動作打開。「我想再請教一次這個月十號的事,你出差到名古屋的名西工機這家公司是嗎?」
「沒錯。」拓也稍微安下心來地點頭。如果是那一天的事,不管警察怎麼問,他都有自信不會露出馬腳。
「事實上關於這件事,我也請教了你們部門的課長。據我所知,好像是末永先生你主動要求出差的對吧?而且是相當臨時提出的。」
「倒也不算多臨時,這種事情經常有。」
「但貴公司和名西工機公司之間,在那之前沒有生意往來吧?為甚麼偏偏這次會去出差呢?」
拓也心想,果然是在調查我。「名西工機從以前就會來推銷。我們也想避免向固定公司採購,所以想開拓新的貨源。但是沒有實際成績的公司到底令人不放心。所以這次我希望對方至少提出研究專用設備的報價單。」
這句話聽在拓也自己耳中,也覺得是一派胡言,但是佐山應該沒有判定這是謊言的證據。
「原來如此,不拘泥於既有的方針啊。」他姑且以佩服的口吻說。
「我的不在場證明有問題嗎?」拓也主動問道。
「不、不、不,」佐山揮了揮手。「不是那樣的,只是稍有疑問就要確認。請你不要覺得心裏不舒服。」
「我並不會覺得心裏不舒服。」
「不好意思,我想順便請教另外一件事,二十一號下午,你出門去了哪裏嗎?上星期六。」
拓也心想,來了,那是自己謀殺康子的那一天。「基本上我都待在這間屋子裏。晚上之後,我頂多就是去便利商店而已。噢,還去了錄影帶出租店。」
拓也從桌子抽屜拿出幾張收據,從中找出一張去便利商店時的收據遞給佐山。「我去買了一些簡單的食物。上面也有日期對吧?」
「十月二十日,二十一點五分……是啊。這天晚上,你一個人嗎?」
「嗯,是的。」拓也抬頭挺胸地回答,雖說沒有不在場證明,但也用不著畏縮。
「我知道了。這張收據我可以借用嗎?」
「可以,請拿去吧,送給你。」
佐山慎重地將白色紙片收起來。「打擾你了。淨問一些沒禮貌的問題,真是抱歉。」
「不會,」說完,拓也到玄關目送刑警。但是佐山在打開大門之前,忽然想起來似的回頭。「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?」
「甚麼事?」
「我想知道末永先生的血型。」
「血型嗎?」拓也邊說邊會意過來,刑警在找康子肚子裏孩子的父親。拓也看著佐山的臉,故意面露苦笑。「關於雨宮小姐懷孕的事吧。我和她毫無瓜葛。」
前幾天的報紙以小篇幅報導了她懷孕的事。於是佐山將手放在頭上,靦覥地露齒一笑。「被你看穿那就沒辦法了,抱歉,基本上要請教所有相關人士。」
「但是她的交往對象是橋本或仁科室長,不是嗎?報紙上沒有提到這個部份。」
「不,事實上這兩人都不是孩子的父親。因為血型不合。」
拓也心頭一怔。這麼說來,是自己的孩子嗎──?「怎樣血型不合呢?」
「在那之前,請你先說你的血型。」
佐山放鬆嘴角的肌肉,但以嚴肅的眼神對著拓也。拓也以舌頭舔舔嘴唇,儘可能以冷靜的態度說:「O型。」
「O型,」佐山重複一次確認,「確定嗎?」
「如果公司的醫務室沒有騙我的話。」拓也說。
佐山只有一邊的臉頰露出笑容,然後淡淡地說:「雨宮小姐的血型也是O型。橋本先生和仁科直樹先生兩人都是A型。但孩子的血型是B型。」
「B型……」
「是的,這下你的嫌疑也消除了。」
9
十月二十七日,星期五。佐山和新堂這兩名刑警,並肩坐在新幹線光號的禁菸座上,目的地是名古屋。
「以接力的方式搬運屍體,這真是個奇特的點子。如果認為這麼做是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,特地將屍體從大阪大老遠地搬運到東京的理由就說得通了。」新堂攤開道路地圖說,並以紅色粉彩筆圈起厚木交流道。
「但是,這個奇特的點子現在也是風中殘燭了。」佐山將手肘靠在扶手上托著腮。「如果要從大阪搬運到厚木,就算以接力的方式搬運屍體,對犯人也沒有甚麼重大好處。我試著再次調查相關人士的不在場證明了,但是找不到有人留下這種跡象。」
「唯一有可能的是當天身在名古屋的末永。」
「唉,話是沒錯,不過話說回來,末永有不在場證明,完美到可恨。我也打算和證人見面,但案情大概不可能翻盤吧。」
「可是佐山先生之所以要求去名古屋一趟,果然還是因為在懷疑末永先生吧?你好像也尋求愛知縣警力協助,不是嗎?」
「不用想那麼多。因為堅持屍體接力說的情況下,如果用消去法,已經只剩下那個男人了。所以視情況而定,說不定得捨棄接力說。但是末永那一天剛好在名古屋,真是令人不爽。再說,我昨天和那個男人見了面,感覺到甚麼不能疏忽大意的事。不過話是這麼說,這次我只是利用你的出差之便。」
新堂的出差是造訪仁科直樹的老家,直樹到十五歲之前,住在母親位於豐橋的老家。
「不過話說回來,那件藍色毛毯真是帥呆了。那讓署長也沒辦法完全否定接力說。」
「是啊,那是超乎意料之外的收穫。」
昨天晚上鑑識課提出了新的報告。報告內容指出,從仁科直樹身上穿的西裝外套,發現了幾根藍色羊毛纖維。橋本的轎車後車廂早已出現一樣的羊毛纖維。於是包在藍色毛毯中的屍體,替犯人用橋本的車搬運屍體這件事背了書。谷口之所以不情不願地同意這次的出差,也是因為這個緣故。到了名古屋,首先前往位於名古屋車站旁的中村警察署,向署長打完招呼後,見了名叫宮田的刑警。個頭矮小、面容和善的宮田,是針對佐山委託的事調查的人。
「關於租車一事,我調查了名古屋車站附近的租車公司,都沒有出現名叫末永拓也的客人。」宮田口齒清晰地說。
「果然是這樣啊。」佐山點點頭,「你替我調查那七個人了嗎?」
「調查好了。這並不是甚麼費事的工作。我只有問他們本人,這樣可以嗎?」
「嗯,可以。」佐山說:「那,怎麼樣?」
「七個人當中,有六個人有車。有兩台豐田的 MARK II、Carina ed……嗯,都是好車。總之六個人都否認。命案當天晚上,他們好像都沒有將車借人。」
「這樣啊……哎呀,勞煩你了。」佐山低頭致謝。
一離開中村署,新堂馬上問佐山:「那七個人是誰?」
「末永拓也高中和大學的同學,我要來畢業生名單,從中只列出現在住在名古屋的人。」
「哈哈,你認為末永說不定會和以前的死黨借車啊。」
「嗯。將屍體運到厚木,必須再回名古屋。這麼一來,無論如何都得在名古屋調車。」
「他好像沒有租車喔?」
「看來是這樣,不過我本來就覺得犯人不可能租車。」
這次的犯人不可能故意選擇留下證據的交通工具。
「不可能在東京調車,出差那一天開那台車到名古屋嗎?」新堂問道。
「但是他早上卻和合作業者的東京營業處的人在一起,他肯定是搭新幹線。」
「那事先將車開到名古屋怎麼樣?」
「誰會將車借他那麼久?」
「開自己的車怎麼樣?末永有車吧?」
「有啊。他開 MARK II 這款車,兩人座,後車廂很窄,頂多只能放高爾夫球袋。」
新堂「呼」地舒了一口氣,做出舉手投降的動作。
兩人接著前往名古屋中央旅館,找來櫃台人員,確認當天末永的住宿情形。旅館方面的紀錄和末永的供述沒有矛盾,甚至清楚地記載了末永要求櫃台早上七點叫他起床。
「這是當然的。」佐山邊走出旅館邊說:「假如要製造不在場證明,犯人不可能在這種基本的小地方出紕漏。」
「這麼說來,我們下一個要去的地方結果也一樣囉?」
「恐怕是,但又不能不去。」
他們下一個要去的預定地點是位於千種區的名西工機。
在名古屋的地下街用過午餐後,兩人搭乘地下鐵,在千種車站下車,然後搭計程車到距離五分鐘車程的名西工機。只告訴司機公司名稱,司機就知道地點了,所以在當地應該是知名企業。
在櫃台報上姓名,櫃台人員帶領兩人到名為PR室這間製品展示室的會客室。
靠牆展示的一排製品,大概是這家公司引以為傲的製品,但是佐山完全不曉得這些設備如何運作、有何作用。邏輯分析儀、暫態記錄器──他完全不知道這些是甚麼玩意兒。
過了五分鐘左右,對方出現了。一名身穿深藍色西裝,將近四十歲的清瘦男子。他遞過來的名片上,寫著業務課長奧村豐。佐山事先打電話問過,這個男人說他一直和末永在一起。
「你們來是為了MM重工的命案吧?警方問過我幾次末永先生的事,你們在懷疑他嗎?」奧村開門見山地問佐山。
佐山連忙揮手否認,還不忘面帶笑容。「不是那樣的,只是他那一天剛好不在公司,所以我們不得不多次確認。」
「哈哈,原來如此。電視劇中警察辦案也是這種感覺。」奧村爽快地接受了佐山的說法。
佐山決定切入正題。首先從確認末永的不在場證明開始。這裏也和旅館一樣,和末永的供述沒有矛盾。奧村似乎和他在一起到晚上十點左右。
「十點左右才吃完飯,有點晚耶。」新堂說道。
「不知不覺就弄到很晚,我們原本是打算早一點散會,但是末永先生問了許多問題,所以就時間拖晚了。」
「喔?是末永先生在拖時間啊?」說完,新堂看了佐山一眼。他的眼神在說:末永是不是打算做甚麼呢?
「末永先生在用餐過程中,有沒有很在意時間?像是頻頻看手錶,或是顯得坐立不安?」佐山問道。
「這我倒是沒有注意,」奧村露出回想當時情景的表情,「用完餐後,我提議帶末永先生去體驗名古屋的夜生活,但是他堅持拒絕,令我印象深刻。他說想早點整理數據,我們也就沒有硬邀他了。但我當時心想,整理那些數據應該花不了多少時間。」
「是喔。這麼說來,用完餐後末永先生就匆匆忙忙地回旅館了是嗎?」
不難感覺出末永想做甚麼,然而十點之後能做甚麼呢?
「嗯,我們是將這解釋成用來拒絕酒宴的藉口。因為一旦答應這種邀約,生意上就不能做得太無情。實際上,這也是我們的目的就是了。但是MM重工對於這次的採購案,大概從一開始就沒有意思採用敝公司的製品吧。他們應該只是先來觀察我們的實力。」
「這種事情常有嗎?」新堂問道。
「是啊,和新公司做生意之前一定會這麼做。但是這次末永先生的視察很有誠意,畢竟他花了兩天的時間。坦白說,我們並不期待他會那麼認真地視察敝公司。」說完,奧村眯起眼睛。
花了兩天……啊──
末永有沒有可能是基於個人的理由,非那麼做不可呢?但這說不定也是想太多了。
離開名西工機,回到名古屋後,接著轉乘名古屋火車前往豐橋。這麼做是為了造訪原本的目的地──仁科直樹的老家。兩人搭乘的是全為指定座位的特快車,所以能夠坐在寬敞舒適的座椅上前往。
「屍體接力說果然被推翻了嗎?」佐山邊按摩自己的肩膀邊說。
「但是末永很可疑。」新堂說:「我總覺得他去名古屋出差是為了做甚麼。」
「我也有同感,大概是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吧。」
「是啊,應該是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吧。但是不管怎麼想,他都沒辦法殺害仁科。」
新堂雙手交疊,扳折著手指關節,發出「嗶嗶剝剝」的聲音。這是當調查遇上瓶頸,他感到焦躁時的習慣動作。
「我在想一件事……」佐山一開口,新堂便驚訝地將臉轉向他。
「末永可不可能也是其中一名共犯呢?」
「甚麼?」
「這是個假設,也就是主犯另有其人,末永和橋本都不過是搬運屍體的共犯。」
「請等一下,你的意思是這樣嗎?殺害仁科的是他們之外的人,而末永只是將屍體搬運到厚木,然後厚木之後的部份由橋本負責──」
「沒錯。但是人在名古屋的末永,不可能為了將屍體抬上車而前往大阪。主犯會不會是在大阪殺害仁科之後,將屍體搬運到名古屋呢?大阪、名古屋、厚木、東京──以接力的方式搬運屍體,會不會是由三人合作達成的呢?」說到這裏,佐山發現新堂聽得目瞪口呆,因而面露苦笑。
「我知道這很異想天開。所以一直沒辦法告訴任何人。畢竟我手上沒有半點證據。說不定是因為我非常在意末永,為了勉強將那個男人變成犯人,才會下意識產生這種幻想。」
「不,你說的有幾分可能性,」新堂以真摯的眼神看著佐山,「這很有意思。我捨不得放棄這個點子。這麼一來,主犯會是誰呢?」
「沒錯,必須揪出主犯。」
這時,新堂彈了一下響指。「康子。雨宮康子怎麼樣?」
「這我也想過了。」佐山說道。自從康子身亡時起,他就一直在想這件事。「但是我想,女人沒辦法完成這項工作。更別提她有孕在身了。」
「是喔,有道理。」
新堂發出低吟,然後說:「經你這麼一說,康子肚子裏孩子的父親仍是個謎。或許那個男人就是主犯也說不定。」
「很有可能。」佐山用力點頭。
「對了,我們先針對直樹的老家,也就是直樹母親的老家整理一下吧。」
「是啊。請等一下。」
新堂從西裝外套的口袋拿出記事本,打開夾著便利貼的那一頁。「她姓光井吧。直樹的母親名叫芙美子。芙美子的父親和她的兄弟姊妹一起經營一家叫做光井製造廠的公司。」
「那是甚麼公司?」
「金屬加工的公司,主要客戶是MM重工靜岡工廠。」
「哦……」佐山稍微坐起身子,心想:這裏也出現了MM啊?
「說是主要客戶,其實工作好像幾乎都是來自MM重工。經營狀況實在不怎麼理想,因為與同業之間的生存競爭加劇。但是光井製造廠從某個時期開始,突然挽回頹勢。」
「你不必用戲劇化的說法,因為光井芙美子嫁進了仁科家對吧?」
「沒錯,芙美子之前在靜岡工廠擔任行政人員,當時仁科敏樹在各個部門間調來調去,對她一見鍾情。有點像是灰姑娘的劇情。這件婚事敲定之後,MM重工對光井製造廠的訂單忽然大量增加,光井家歡天喜地地擴大廠房。」
「彷彿一切歷歷在目。」佐山想像一群中年男子興高采烈的模樣,不禁面露微笑。
「但好景只持續了一年多,芙美子帶直樹回娘家之後,不久兩人就離婚了。」
「離婚的原因是甚麼?」
「似乎是仁科敏樹在外面玩女人,這種事情常有。兩人馬上決定離婚,但爭執點是孩子。芙美子好像說她不要贍養費和養育費,但要自己扶養孩子。結果如她所願孩子歸她,而且敏樹好像付給她一些贍養費和養育費,讓這件事宣告落幕。」
「那,事情圓滿落幕了嗎?」
「沒有。」
新堂翻頁,清了清嗓子。「兩人離婚兩年後,光井製造廠倒閉了。理由不用我說,你也知道吧。因為MM重工停止下訂單了,大概是仁科敏樹下的指示吧。結果擴大廠房時的貸款拖垮了公司的財務,真是諷刺。」
「是喔,小企業的悲哀……啊。」
佐山心想:不過話說回來,竟然攻擊前妻的老家,仁科敏樹這男人也未免太陰險了。或許是因為他當時還年輕,不懂得壓抑自己的情緒。
從名古屋到豐橋約五十分鐘車程,豐橋車站是名古屋鐵路與JR的樞紐,是較大的車站。
兩人在車站前攔了計程車,告訴司機仁科直樹的老家住址。「湊町是嗎?這樣的話很近。」司機親切地回應。
果如司機所說,沒幾分鐘便抵達了湊町。如果認識路的話,走路大概也沒多遠。佐山他們在適當的地點下計程車,循著門牌號碼走路。
「看來是這裏。」兩人在一戶老舊的木造房子前面停下腳步,新堂看著門牌說。
這是一棟雅致的兩層樓建築,隔著圍牆可見一坪半大小的庭院。話雖如此,草坪不像有人修整,任由雜草叢生。
佐山看了名牌一眼。上頭寫的姓氏並非光井。
「直樹被領養到東京的幾年後,芙美子的父親也過世,房子轉手賣給別人了。」新堂說道。
「也就是說,直樹沒有老家可回了嗎?」
「是的,光井芙美子的妹妹的婆家就在前面,聽說直樹前一陣子還經常到那裏露臉。」
「是喔,她算是直樹的阿姨吧。」
「聽說她名叫波江,現在姓山中。」
走了兩、三分鐘,看見一棟建築物,掛著山中木材加工的招牌。這棟兩層樓建築的水泥牆面龜裂,看起來十分老舊。建築物旁有個小車庫,並排停著舊廂型車和小貨車,廂型車還算好,小貨車感覺根本跑不動。
「這裏是以前的辦公室,這附近應該有棟新蓋的建築物……」
再往前走,眼前出現了一棟貼著全新瓷磚的建築物。山中木材加工KK這個招牌也閃閃發光,不同於光井家,這戶人家可說是生意有成。四層的大樓旁邊,果然有一棟看似最近重建的宅院,名牌上寫著山中次雄。「真氣派,應該有一百坪,不,超過一百坪吧。房子這麼大,讓人無法掌握實際坪數。」新堂讚歎連連,按下對講機按鈕。
山中波江個頭很高,身材苗條;年紀大概五十多歲,但肌膚年輕,不像有五十多歲。她身穿紅色毛衣,也不會讓人感覺花哨。她一弄清刑警們來訪的目的,便毫不猶豫地帶他們到客廳,然後命令女傭去請自己的丈夫過來。
「我姊姊就像是為了光井家犧牲自己。」她對刑警們說:「我姊姊並不愛仁科先生。但是我父親和伯父們逼她嫁給他。我姊姊說,在仁科家的生活簡直像是一場惡夢,或許是我姊姊將這種心情表現出來,仁科先生馬上就對我姊姊變心了。」
「所以他們馬上就離婚了是嗎?」佐山邊說邊伸手拿茶杯,聞到了茶的香味。
「我姊姊在決定離婚之前,帶直樹回娘家。因為她不想被仁科先生搶走孩子。仁科先生一知道我姊姊生下男孩子,就處心積慮地想把我姊姊踢回光井家。」
「因為後繼有人,所以她就沒用了是嗎?」
聽見佐山的形容,波江淡淡一笑。「好像明治時代的女人一樣對吧?」
「但是直樹先生是由芙美子女士所扶養對吧?」
「是的,當時鬧得沸沸揚揚。仁科家甚至出言恐嚇,我們這邊的親戚到家裏來,拜託我姊姊務必將直樹交給仁科家……但是我姊姊沒有屈服。」波江接著說:「我姊姊很堅強。」
「但是到最後,光井製造廠卻被逼得走投無路。」波江垂下目光點頭。「當時的生活苦不堪言。每天都有人上門討債……親戚們硬說一切都要怪我姊姊。我姊姊從仁科家拿到的贍養費也一下子就用光了。」
佐山歎了口氣,心想:原來如此,這家人真是悽慘。
「在那之後,你們怎麼生活呢?」
「我姊姊出去工作。房子沒有賣掉,日子勉強過了下去。直樹的養育費每個月都會匯進來。當時,我婆家的事業也才剛起步,沒有餘力幫助娘家。」
當波江說到這裏時,客廳的門打開,出現了一名肥胖的男子。他大概是波江的丈夫吧。或許是精力充沛地四處走動,這個季節額頭上竟冒著汗。
自我介紹之後,佐山提起直樹的話題。「他是個認真的好孩子,個性有點太乖了。他也經常到我家來玩。我家裏有兩個年紀比他小的兒子,對他而言,只有這裏能夠放鬆心情。」或許是天生大嗓門,山中的說話聲非常洪亮。
「直樹先生對仁科家的觀感如何呢?」佐山問道。
「他很恨仁科先生。」山中說:「芙美子不太願意說,但親戚們經常遷怒地對還是孩子的直樹大發牢騷,憎恨無可避免地在他心中深深扎了根。」
佐山好像明白了直樹的童年:老舊的家、身心俱疲的母親──
「但不是只有負面的事,」波江從旁附和地說:「他被領養到東京之後,也經常到這裏來玩。他念大學之後,還會幫忙我們工作。」
「喔?幫忙工作啊。」
「只是稍微幫忙搬點貨就是了。」山中說:「我們家有一台平常幾乎沒在用的廂型車,那就像是直樹專用的一樣。」
「噢,對了,」新堂插嘴,「我們來這裏的路上,看見一棟老舊建築物的車庫裏停了兩台車。」
「就是那個、就是那個。」山中露齒一笑,「他現在來這裏的時候也會用那個充當代步工具。但是那個……他再也用不著了。」
夫人在一旁按著眼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