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arning: is_file():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(4096): <?xml version="1.0" encoding="utf-8"?> <!DOCTYPE html PUBLIC "-//W3C//DTD XHTML 1.1//EN" "http://www.w3.org/TR/xhtml11/DTD/xhtml11.dtd"> <html xmlns="http://www.w3.org/1999/xhtml" xml:lang="zh-TW"> <head> <title>【六、請跟我來】</title> <link href="stylesheet.css" type="text/css" rel="stylesheet" /> <link rel="stylesheet" type="application/vnd.adobe-page-template+xml" href="page-template.xpgt"/> </head> <body> <div> <h3>【六、請跟我來】</h3><br /><br />  溫寶裕還沒有說甚麼,就聲明在先,樣子很無奈。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,示意他快說。<br /><br />  溫寶裕道:「我父親說,他雖然一直在研究,可是總差一點,未能成功,是他遇到了那『三個人』之後,說起來,那三個人點撥了他一番,這黑甜湯的方子才算完成。那三個人是天上的神仙,所以這方子是天外奇方。」<br /><br />  溫伯如很欣賞溫寶裕的敘述方法,他道:「小寶說得乾淨,要叫我來說,不知道從何說起,又說得亂七八糟。」<br /><br />  他這樣有自知之明,應該頭腦很清醒才對,可是偏偏妄想症發作起來,真令人目瞪口呆。<br /><br />  我忍不住說了一句:「不是一直說是『神』嗎?怎麼忽然又變成『神仙』了?」<br /><br />  溫伯如反應很快,立即道:「一樣的。神或者神仙都一樣,只不過是一個稱呼,總之是神通廣大、無所不能的一種──一種──神就是了。」<br /><br />  說他是受了我記述的故事影響,也不能成立,因為他說不出是一種甚麼來,要是受了我的影響,就會毫無疑問說「那是一種外星人」了。<br /><br />  儘管溫寶裕又在擠眉弄眼,可是紅綾卻不懂甚麼人情世故,她笑道:「不對啊,這神通廣大、無所不能的神也好、神仙也好,都應該是雲裏來、霧裏去才對,怎麼會淪落到了在路上要搭你的便車呢?」<br /><br />  這個問題我也想到過,所以這時候我和紅綾一起笑嘻嘻地望著溫伯如,看他怎麼回答。溫寶裕在這時候嘆了一口氣,雙手掩住了臉,顯然他也認為溫伯如無法回答,而他又不想看到他父親出醜發窘的樣子,所以才如此。<br /><br />  白素雖然搖了搖頭,可是也同樣想看溫伯如的反應,看他如何自圓其說。<br /><br />  溫伯如聽了紅綾的問題,哈哈一笑,道:「小妹妹,這你就不知道了,神仙雖然神通廣大,可是當要和有緣人相會的時候,會化身為各種各樣的人,甚至於有化身成為乞丐的,看看對方是不是有心人。像我遇到他們時那樣,如果我看到有人想搭便車,我不顧而去,心地不好,和神仙有緣也變成沒有緣了!這種事情常有,不信可以問令尊。」<br /><br />  竟然給溫伯如想出了這樣的一番話來回答,我真是相當佩服。確然在許多傳說之中,神仙往往化身為可憐人,以測驗對方是不是有同情心。<br /><br />  這種傳說當然查無實據,可是流傳很多、很廣,所以當紅綾向我望來的時候,我只好點了點頭。<br /><br />  紅綾這個問題並沒有難倒溫伯如,她當然不會就此罷休,又問道:「你說的神做了好幾次宣示的地方,究竟是甚麼地方啊?」<br /><br />  溫寶裕喉嚨之中發出了一下古怪的聲音,顯然他原來是想慘叫,卻硬生生地忍了下去,才會這樣。<br /><br />  因為這個問題,溫伯如一定難以回答了。<br /><br />  卻不料溫伯如見問,一臉訝異的神色,反問道:「你為何要知道那是甚麼地方?」<br /><br />  紅綾笑嘻嘻地回答:「那地方好啊!那地方有神的法則,是人間樂土,我們都想搬到那地方去住啊!」<br /><br />  我忍不住笑,真想不到紅綾的胡調本領甚高,她擺明了在吃豆腐,要看溫伯如出醜。<br /><br />  溫伯如聽了之後,神情卻非常認真,側著頭,想了一會,才又反問道:「你真的想去?」<br /><br />  紅綾也裝成很嚴肅的樣子,點頭道:「是啊。」<br /><br />  溫伯如吸了一口氣,略點了點頭,像是紅綾要去,他可以考慮答應的樣子──他有這樣的表現,實在很古怪,好像真的有「那地方」一樣。<br /><br />  然後他又向我和白素望來,很正經地問:「賢伉儷也想去?」<br /><br />  剎那之間我突然有一股極度的詭異之感,感到如果我們答應了,就真的能到「那地方」去。而「那地方」究竟是甚麼地方,我一無所知,這就顯得異常的怪異。<br /><br />  因為有了這種對完全陌生的地方自然生的不安感覺,所以我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,只好向白素望去,只見白素神情也很猶豫,顯然她有和我同樣的感覺。<br /><br />  我沒有立刻回答,溫伯如居然催我:「如果你們真的決定要去,我可以帶你們去。」<br /><br />  他的語氣肯定之極,我們一家三口,面面相覷,卻就是決定不了該如何回答。<br /><br />  照說,根據溫伯如的敘述,那地方在神的法則之下,已經完全消滅了罪惡,確然是樂土,應該毫不猶豫答應才是。可是由於完全不知道那是甚麼地方,是不是可以來去自如,在這裏,又有千絲萬縷的社會人際關係,也不是說走就可以走的,所以變得無法回答。本來是我們在質問溫伯如,要他承認是在胡說八道的,現在反而變成我們無話可說了,真是怪異。<br /><br />  這時候溫寶裕嘆了一口氣,替我們解圍,他道:「爸,真有那樣的好地方,你怎麼不去?」<br /><br />  溫伯如長嘆一聲:「還不是放不下!放不下你,放不下你媽媽,放不下──」<br /><br />  他再度長嘆:「誰都知道,縱使苦海無邊,只要放下,立刻就到彼岸,可是要能放得下才行!」<br /><br />  我和白素,聽得發呆。<br /><br />  聽他以前所說,甚麼神的宣示之類,很有些基督教聖經道理的味道,可是忽然他又打起佛偈來,而且說得禪味十足,令人聽了,回味無窮,所包含的哲理很深,別說反駁,光是領會話中意義,也要費一番心思。<br /><br />  在這種情形下,反而是紅綾這樣沒有接觸過佛理的人,反而在思想方法上沒有包袱,不會陷入深思,所以她最先有反應,道:「好啊,你先帶我去,我去了,真覺得好,再回來帶爸媽去。」<br /><br />  這時候我還在想,我們在向溫伯如追問「那地方」是甚麼地方,可是多少年來,多少人知道「彼岸」,卻為甚麼從來沒有人追問過「彼岸」究竟是甚麼地方?<br /><br />  或曰:「彼岸」就是「西方」,然而「西方」又在何處?<br /><br />  真要說,「西方只在目前」、「西方只在心中」,有甚麼去不去,回不回的?<br /><br />  我越想越沒有結論──這並不是我笨,而是問題本身太玄,多少人修行一輩子,看起來像是早已得道,可是心中對這個問題,也還是沒有答案,不然早就到「彼岸」去了,還留著幹甚麼。<br /><br />  雖然我在想,可是紅綾的話,我還是聽到了的,使我從沉思之中陡然醒過來的,是溫伯如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,他竟然立刻道:「好啊!你先去。」<br /><br />  紅綾也怔了一怔,想不到溫伯如會立刻答應──這是立刻要見功的事情,沒有可能打馬虎眼──如果根本沒有「那地方」,只是他的胡說八道,他如何交代?<br /><br />  總不成真是有「那地方」!<br /><br />  紅綾的想法和我一樣,她立刻緊逼一句:「好,怎麼去?」<br /><br />  溫伯如想都不想就回答:「當然是我帶你去。」<br /><br />  事情會忽然發展到這地步,不但我和白素始料未及,連溫寶裕也完全想不到,所以一時之間他也糊塗了,他竟然道:「爸,你不是說放不下我和媽媽,怎麼又要去?」<br /><br />  溫伯如對於紅綾咄咄逼人的問題,對答如流,可是對於溫寶裕這個白癡問題,卻看來很傷腦筋,長嘆數聲,才道:「去了可以回來,最好,不回來了,也罷!」<br /><br />  我突然之間,感到自己為了溫伯如所說的那種似是而非的話想個不了,也簡直就是白癡,真是可笑,我像是突然擺脫了所有的束縛,大叫一聲:「夠了!甚麼來啊去的,根本就沒有那地方,一切全是胡說八道,是妄──」<br /><br />  我原來想指出事實,說「一切全是妄想症患者的胡言亂語」,可是才說了一個「妄」字,白素就用力推了我一下,打斷了我的話頭──她認為我說了全是胡說八道已經夠了,不必再提到妄想症來刺激溫伯如。<br /><br />  我的話出口之後,氣氛變得很僵──主要的僵硬是來自溫伯如,他陡然一震,然後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樣,一動不動,這還不算怪異,更怪的情景是他的身子忽然又動了起來──並不是尋常的動作,而是像電影一格一格放映一樣,看起來像是一個機器人,好一會才從背對我變成面對我。<br /><br />  這個過程大約有三十秒,其間完全沒有人出聲,像是處身於默片之中,怪異莫名。<br /><br />  他轉過身來之後,定定地望著我,充滿了不相信的神色,像是根本沒有想到過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。<br /><br />  我已經決定要結束這件事,所以並不避開他的眼光,和他對望,而且做好了準備,在必要的時候,直截了當指出他患了妄想症!<br /><br />  我們對望了一會,他很嚴肅、很有質問意味地問我:「你剛才說甚麼,再說一遍!」<br /><br />  我半秒鐘也沒有耽擱,立刻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。<br /><br />  溫伯如的表情複雜之極,又是難過,又是憤怒,又是驚訝,又是失望,層次很多,變化甚大,簡直難以形容。<br /><br />  我向他挑戰:「你想說甚麼只管說,不必顧忌。」<br /><br />  這時候溫寶裕已經雙手抱住了頭,在一邊蹲了下來,準備在情況不妙的時候,可以像把頭埋在沙裏的鴕鳥一樣。<br /><br />  溫伯如緩緩搖頭,他倒真是相當君子,在這樣情形下,他也並沒有發脾氣,只是很難過地道:「真──真──不知道說甚麼才好──我只是不明白,真的不明白!」<br /><br />  我沒有他那樣君子,冷笑道:「不明白甚麼?」<br /><br />  溫伯如道:「不明白你為甚麼要這樣說。」<br /><br />  我道:「因為你所說的一切,全部不合情理,沒有可能,完全是亂說!」<br /><br />  溫伯如反應強烈之極,雙手揮動,樣子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委曲,他叫道:「我說的一切都沒有可能?天!我說的一切全和你所說的一樣,難道你也是亂說?」<br /><br />  我知道他指的是《天打雷劈》這個故事。我嘆了一口氣:「我想因為你看了故事,覺得故事中所記述的事情很好,所以你就做了進一步的發揮!」<br /><br />  我這樣說,是因為白素連連向我使眼色,所以說得很客氣。然而溫伯如還像是聽到了最荒唐的話一樣,把頭搖得像是要掉下來一樣,很生氣又很無奈,道:「原來你不相信我的話──真是好笑,我算是自作多情至於極點了!不過我可以告訴你,如果我有那麼大的本領,做像你所說的進一步發揮的話,我早就像你一樣去寫故事了!」<br /><br />  他的話令我啼笑皆非,我還沒有回答,他又道:「你不相信就算了,算我不識趣,打擾了!」<br /><br />  他說著,向我拱手,轉身叫道:「小寶,我們走。」<br /><br />  溫寶裕巴不得如此,立刻答應。我想事情就此結束也好,所以並沒有阻止,只是提醒溫寶裕:「小寶,你應該知道把令尊帶到哪裏去。」<br /><br />  溫寶裕連連點頭,眼看他們父子兩人就要離去,紅綾忽然石破天驚地叫道:「且慢走!」<br /><br />  後來事情有了意料之外的發展,當時紅綾的這一叫,關係重大。在紅綾這樣叫的時候,我頗不以為然,認為她不應該節外生枝,當時我留意白素,她也皺了皺眉,可見想法和我一樣。<br /><br />  後來我問紅綾:「當時為甚麼你要叫住溫伯如?」<br /><br />  紅綾回答道:「我也絕想不到事情會有這樣的變化,那時候我只是想到我們既然認定了溫伯如有妄想症,而如果要幫助他的話,最好的方法就是強迫他認清事實,這樣才能把他從妄想中拉出來,回到現實。我看小寶的神情很難過,所以要儘量幫助他父親。」<br /><br />  紅綾一片好心,這才使事情有了意外的發展,不然我們就和溫伯如不歡而散,當然就不會有以後的一切了。<br /><br />  卻說紅綾一叫,溫伯如立刻轉過頭來,溫寶裕想拉他父親走,可是溫伯如卻看來很倔強,一副接受挑戰的神情,大聲道:「就慢走,有何指教?」<br /><br />  他多半誤會了紅綾大聲叫他,是想和他吵架,所以也大聲回答。其實紅綾是天然大聲,並沒有其他的意思。<br /><br />  當時紅綾的目的是想強迫溫伯如面對事實,所以她走向溫伯如,道:「你答應帶我到『那地方』去,怎麼這就走了,難道想說了不算乎?」<br /><br />  溫伯如講話有點文謅謅,紅綾這時候也學他的腔調,聽來不倫不類,既可笑又古怪。<br /><br />  我忍住了笑,看溫伯如怎樣回答。其時,我心中暗想,紅綾這樣說,確然很聰明,「將」溫伯如的「軍」,溫伯如無法躲避,非面對現實不可。<br /><br />  溫寶裕向紅綾望去,紅綾向他做手勢,表示對他的父親絕對沒有惡意。<br /><br />  而溫伯如揚了揚眉,竟然立刻大聲道:「好!好孩子!令尊不相信我的話,好孩子你相信,我就帶你去,跟我來!」<br /><br />  溫伯如會有這樣的回答,顯然大大地出乎紅綾的意料之外,她也不禁怔了一怔,沒有立刻回答。<br /><br />  溫伯如反而催她:「快來!」<br /><br />  紅綾向我和白素道:「我跟他到那地方去,看看情形究竟如何。」<br /><br />  那時候剛才的那種詭異之感,突然又襲上心頭,我竟然不由自主,打了一個冷戰,白素也皺著眉,好像和我一樣,都有些難以形容的古怪感覺。<br /><br />  當然那時候就算再這樣分析,也無法料到以後事情的發展,紅綾跟溫伯如去,會發生甚麼事情,無法預知,隨便怎麼想,也想不到會有甚麼風險,紅綾也是那樣想,所以我們雖然沒有立刻答應,紅綾也完全沒有在意,立刻笑嘻嘻地向溫伯如道:「好,我這就跟你去!」<br /><br />  說著,她已經向門口走去,同時還在問溫寶裕:「小寶,你去不去?」<br /><br />  溫寶裕沒有回答,只是在喉嚨裏發出了一連串咕嚕嚕的聲音,別人當然無法知道這陣聲音是甚麼意思,不過我們和溫寶裕在一起久了,知道那是他在回答紅綾,說的是:「你們要去就去個夠,我才沒有你們那樣神經病!」<br /><br />  他不把這話明說出來,當然是為了不想刺激他父親。溫伯如果然不知道他想說甚麼,反倒很關心他,道:「小寶,你喉嚨不舒服?我配一劑藥給你。」<br /><br />  溫寶裕那時候那種啼笑皆非尷尬的神情,真是好笑。我哈哈一笑,也就忘了突如其來無從捉摸的那種不安之感。不過在他們三人離開之後,我還是問了白素一句:「紅綾跟溫伯如去,不會有甚麼事情吧?」<br /><br />  白素先是顯然和我有同樣的問題,但隨後就笑:「我們的女兒,會有甚麼事情。」<br /><br />  我想想也是,紅綾是在曲彊和靈猴一起長大的野人,此去只怕溫伯如的「大夢草廬」和「五香齋」要有難了。<br /><br />  想到紅綾會大鬥大場,我就感到好笑,隨口道:「溫伯如對於自己所想的一切,竟然如此有信心,可見得他的病情很深。」<br /><br />  白素沒有立刻回應,過了一會,她才道:「我們對溫伯如所知太少,原來他想像力超級豐富。」<br /><br />  我立刻抗議:「妄想和想像力,兩者不能混為一談吧!」<br /><br />  白素望了我一眼,神情很有些不懷好意,道:「我看也差不多。」<br /><br />  我叫了起來:「話說清楚一些,這是甚麼意思?」<br /><br />  白素沒有回答,我如果再追問她是不是說我也經常妄想,那肯定是自討沒趣,所以我也沒有再說甚麼。<br /><br />  這時候我倒有了倦意,大大地打了一個哈欠,白素笑道:「你要是睡不著,這裏有黑甜湯。」<br /><br />  溫伯如雖然是拂袖而去,可是他帶來送給我們的六瓶藥,卻留了下來,其中就有黑甜湯。白素這時候那樣說,自然是打趣。<br /><br />  我道:「你別說,這黑甜湯還真有效,很奇怪,溫伯如雖然人神神經經,可是這方子卻出神入化,又奇怪他為甚麼不肯將那麼有效的藥推出面世。」<br /><br />  白素道:「他說那是天外奇方,說不定神仙在給他方子的時候,曾經有條件,不讓他把藥廣為流傳。」<br /><br />  白素在開始說的時候,大門推開,溫寶裕走了進來──他有鑰匙,一向自出自入,況且我們早在他的「咕嚕」聲中,知道他不會和紅綾一起行動,所以這候他又出現,我們也不以為怪。<br /><br />  而他進來,聽到了白素說的話,接口道:「還有更怪的事,他還沒有對你們說。」<br /><br />  我笑道:「神的法則已經夠怪的了,請不要再轉述所謂更怪的事。」<br /><br />  溫寶裕反手關門,道:「關係重大,我非說不可──經過濃縮,只是兩句話而已。」<br /><br />  溫寶裕在這樣說的時候,神情極度嚴肅,我和白素立刻同時向他點了點頭,請他轉述那「更奇怪的事情」。<br /><br />  當時我也難以想像溫伯如又會有甚麼妄想,溫寶裕吸了一口氣,道:「他說,神仙給他方子的時候,在四十九味藥材之中,有七味藥材,他聞所未聞,向神仙請教,神仙說他難以得到,所以就給了他,這黑甜湯才得以調製成功。」<br /><br />  我和白素聽了之後,不禁呆了半晌,說不出話來。<br /><br />  溫寶裕確然把事情經過「濃縮」,也正因為如此,所以要花些時間消化。<br /><br />  但就算消化了,也還是很難接受,因為這其中,有一個無法解釋的問題在。<br /><br />  問題是:溫伯如可以在妄想中遇到了神仙,他也可以在妄想中得到了神仙給他的方子,甚至於可以在妄想中得到神仙給他的藥材。<br /><br />  可是他卻不能真正得到這些藥材,而且把它們調製成藥!<br /><br />  因為在妄想中所發生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妄想,絕不會有甚麼實物存在。<br /><br />  如果竟然得到了藥材,就真的有藥材,那就連帶其他的一切也都是真的了!<br /><br />  這如何解釋?<br /><br />  我和白素心中的想法一樣,我們同時向溫寶裕發問,可是問的問題卻不一樣。<br /><br />  我問的是:「小寶,這算是甚麼玩笑?」<br /><br />  白素問的卻是:「小寶,那七味藥材是甚麼?」<br /><br />  這表現了我和白素對溫寶裕剛才所作的話反應大不相同,我是根本否定了他的話,而白素雖然有疑問,卻並不完全否定,還想作進一步查究,所以才會這樣問。<br /><br />  我很不以為然,溫寶裕還沒有回答,我就道:「神仙給的,當然是仙藥,我們凡人,怎麼會知道。」<br /><br />  我一面說,一面想起溫伯如曾經把合成黑甜湯的四十九種藥材,全都背過出來,可知這七味「仙藥」,居然還是有名字可以叫得出來的。<br /><br />  我感到好笑,就道:「他有沒有告訴你,說來聽聽。」<br /><br />  溫寶裕長長的吸了一口氣,嘰哩咕嚕,說了一陣,可以知道他是在說那七種藥材的名字,最短的三個音,最長的有七八個音,我們聽來完全沒有意義,根本不知道是甚麼東西。<br /><br />  白素皺著眉,我道:「這是藥名嗎?」<br /><br />  溫寶裕點了點頭,我攤了攤手,表示那毫無意思──妄想症患者,可以想出七萬個這樣古怪的名字來。<br /><br />  我不知道白素怎麼想,她居然道:「名字雖然陌生,可是『金雞納霜』才傳到中國來的時候,也沒有人知道那是甚麼東西。」<br /><br />  我感到更好笑:「小姐,那是西藥──你究竟想說明甚麼?」<br /><br />  白素的神情,顯然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。<br /><br />  溫寶裕遲疑了一會,道:「事情很怪,妄想只是妄想,不可能在妄想中得到實在的東西,是不是?」<br /><br />  我沒好氣:「你知道就好。」<br /><br />  溫寶裕道:「我先說明一點:我雖然愛我的父親,可是也不會盲目聽他的話。我也認為他有嚴重的妄想症跡象,可是有疑問,我還是要提出來討論──這七味莫名其妙的藥,就是疑問。」<br /><br />  我用力一揮手:「根本就沒有這七味藥,一切都是妄想出來的!」<br /><br />  溫寶裕搖頭:「如果沒有這七味藥,怎麼能夠合成黑甜湯?」<br /><br />  我又好氣又好笑:「你有這樣的問題,只說明你的潛意識之中,希望你父親沒有妄想症,所以才在不可能的情形下,想找一些理由出來,證明你的希望。」<br /><br />  溫寶裕神情苦澀,不說話,可是又一個勁地搖頭。這表示他無法反駁我的話,可是又實在希望他父親不是妄想症患者──我說中了他的心事。<br /><br />  白素也搖頭,她對我道:「你沒有回答小寶的疑問,只是否定!」<br /><br />  我道:「他的問題根本不能成立,如何回答。」<br /><br />  白素轉而去問溫寶裕:「令尊向你說了這七種藥材的名字之後,有沒有向你展示它們?」<br /><br />  這次輪到我大搖其頭──白素這樣問,等於是承認溫伯如所說的真有其事了,這豈不是胡鬧!<br /><br />  溫寶裕苦笑:「當時我聽得他那樣說,而且唸出了七種藥材的名稱,我就向他拿這七種藥材來看──」<br /><br /> 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,冷笑道:「他要是真拿得出這七種仙藥來,才是宇宙間第一怪事。」<br /><br />  溫寶裕無可奈何:「是,他拿不出來──很奇怪的是,我父親平時很不擅說話,我媽媽說一萬句,他都說不上一句,可是在這些不可思議的事情上,不論問他甚麼問題,以為他一定答不上來,他卻不但可以立刻回答,而且還使你心中雖然有疑問,可是卻沒有法子再問下去。」<br /><br />  對溫寶裕這番話,我大有同感──問溫伯如問題,以為他無論如何無法回答,可以難倒他,可是每次他都有辦法,反而令問他的人無話可說,這種情形發生了許多次。<br /><br />  我問溫寶裕:「當時他拿不出那七種藥材來,又如何自圓其說?」<br /><br />  溫寶裕苦笑:「他回答得很乾脆,而且感到我的要求很蠢,他說,神仙給他的藥材,當然全用了──合成了黑甜湯。」<br /><br />  我立刻道:「黑甜湯是湯藥,就算用了,也有藥渣,這藥渣在哪裏?」</div></body></html> in /var/www/vhosts/enjoyreadinghour.com/zh.enjoyreadinghour.com/eKatab/REST.class.php on line 799
異種人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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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六、請跟我來】



  溫寶裕還沒有說甚麼,就聲明在先,樣子很無奈。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,示意他快說。

  溫寶裕道:「我父親說,他雖然一直在研究,可是總差一點,未能成功,是他遇到了那『三個人』之後,說起來,那三個人點撥了他一番,這黑甜湯的方子才算完成。那三個人是天上的神仙,所以這方子是天外奇方。」

  溫伯如很欣賞溫寶裕的敘述方法,他道:「小寶說得乾淨,要叫我來說,不知道從何說起,又說得亂七八糟。」

  他這樣有自知之明,應該頭腦很清醒才對,可是偏偏妄想症發作起來,真令人目瞪口呆。

  我忍不住說了一句:「不是一直說是『神』嗎?怎麼忽然又變成『神仙』了?」

  溫伯如反應很快,立即道:「一樣的。神或者神仙都一樣,只不過是一個稱呼,總之是神通廣大、無所不能的一種──一種──神就是了。」

  說他是受了我記述的故事影響,也不能成立,因為他說不出是一種甚麼來,要是受了我的影響,就會毫無疑問說「那是一種外星人」了。

  儘管溫寶裕又在擠眉弄眼,可是紅綾卻不懂甚麼人情世故,她笑道:「不對啊,這神通廣大、無所不能的神也好、神仙也好,都應該是雲裏來、霧裏去才對,怎麼會淪落到了在路上要搭你的便車呢?」

  這個問題我也想到過,所以這時候我和紅綾一起笑嘻嘻地望著溫伯如,看他怎麼回答。溫寶裕在這時候嘆了一口氣,雙手掩住了臉,顯然他也認為溫伯如無法回答,而他又不想看到他父親出醜發窘的樣子,所以才如此。

  白素雖然搖了搖頭,可是也同樣想看溫伯如的反應,看他如何自圓其說。

  溫伯如聽了紅綾的問題,哈哈一笑,道:「小妹妹,這你就不知道了,神仙雖然神通廣大,可是當要和有緣人相會的時候,會化身為各種各樣的人,甚至於有化身成為乞丐的,看看對方是不是有心人。像我遇到他們時那樣,如果我看到有人想搭便車,我不顧而去,心地不好,和神仙有緣也變成沒有緣了!這種事情常有,不信可以問令尊。」

  竟然給溫伯如想出了這樣的一番話來回答,我真是相當佩服。確然在許多傳說之中,神仙往往化身為可憐人,以測驗對方是不是有同情心。

  這種傳說當然查無實據,可是流傳很多、很廣,所以當紅綾向我望來的時候,我只好點了點頭。

  紅綾這個問題並沒有難倒溫伯如,她當然不會就此罷休,又問道:「你說的神做了好幾次宣示的地方,究竟是甚麼地方啊?」

  溫寶裕喉嚨之中發出了一下古怪的聲音,顯然他原來是想慘叫,卻硬生生地忍了下去,才會這樣。

  因為這個問題,溫伯如一定難以回答了。

  卻不料溫伯如見問,一臉訝異的神色,反問道:「你為何要知道那是甚麼地方?」

  紅綾笑嘻嘻地回答:「那地方好啊!那地方有神的法則,是人間樂土,我們都想搬到那地方去住啊!」

  我忍不住笑,真想不到紅綾的胡調本領甚高,她擺明了在吃豆腐,要看溫伯如出醜。

  溫伯如聽了之後,神情卻非常認真,側著頭,想了一會,才又反問道:「你真的想去?」

  紅綾也裝成很嚴肅的樣子,點頭道:「是啊。」

  溫伯如吸了一口氣,略點了點頭,像是紅綾要去,他可以考慮答應的樣子──他有這樣的表現,實在很古怪,好像真的有「那地方」一樣。

  然後他又向我和白素望來,很正經地問:「賢伉儷也想去?」

  剎那之間我突然有一股極度的詭異之感,感到如果我們答應了,就真的能到「那地方」去。而「那地方」究竟是甚麼地方,我一無所知,這就顯得異常的怪異。

  因為有了這種對完全陌生的地方自然生的不安感覺,所以我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,只好向白素望去,只見白素神情也很猶豫,顯然她有和我同樣的感覺。

  我沒有立刻回答,溫伯如居然催我:「如果你們真的決定要去,我可以帶你們去。」

  他的語氣肯定之極,我們一家三口,面面相覷,卻就是決定不了該如何回答。

  照說,根據溫伯如的敘述,那地方在神的法則之下,已經完全消滅了罪惡,確然是樂土,應該毫不猶豫答應才是。可是由於完全不知道那是甚麼地方,是不是可以來去自如,在這裏,又有千絲萬縷的社會人際關係,也不是說走就可以走的,所以變得無法回答。本來是我們在質問溫伯如,要他承認是在胡說八道的,現在反而變成我們無話可說了,真是怪異。

  這時候溫寶裕嘆了一口氣,替我們解圍,他道:「爸,真有那樣的好地方,你怎麼不去?」

  溫伯如長嘆一聲:「還不是放不下!放不下你,放不下你媽媽,放不下──」

  他再度長嘆:「誰都知道,縱使苦海無邊,只要放下,立刻就到彼岸,可是要能放得下才行!」

  我和白素,聽得發呆。

  聽他以前所說,甚麼神的宣示之類,很有些基督教聖經道理的味道,可是忽然他又打起佛偈來,而且說得禪味十足,令人聽了,回味無窮,所包含的哲理很深,別說反駁,光是領會話中意義,也要費一番心思。

  在這種情形下,反而是紅綾這樣沒有接觸過佛理的人,反而在思想方法上沒有包袱,不會陷入深思,所以她最先有反應,道:「好啊,你先帶我去,我去了,真覺得好,再回來帶爸媽去。」

  這時候我還在想,我們在向溫伯如追問「那地方」是甚麼地方,可是多少年來,多少人知道「彼岸」,卻為甚麼從來沒有人追問過「彼岸」究竟是甚麼地方?

  或曰:「彼岸」就是「西方」,然而「西方」又在何處?

  真要說,「西方只在目前」、「西方只在心中」,有甚麼去不去,回不回的?

  我越想越沒有結論──這並不是我笨,而是問題本身太玄,多少人修行一輩子,看起來像是早已得道,可是心中對這個問題,也還是沒有答案,不然早就到「彼岸」去了,還留著幹甚麼。

  雖然我在想,可是紅綾的話,我還是聽到了的,使我從沉思之中陡然醒過來的,是溫伯如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,他竟然立刻道:「好啊!你先去。」

  紅綾也怔了一怔,想不到溫伯如會立刻答應──這是立刻要見功的事情,沒有可能打馬虎眼──如果根本沒有「那地方」,只是他的胡說八道,他如何交代?

  總不成真是有「那地方」!

  紅綾的想法和我一樣,她立刻緊逼一句:「好,怎麼去?」

  溫伯如想都不想就回答:「當然是我帶你去。」

  事情會忽然發展到這地步,不但我和白素始料未及,連溫寶裕也完全想不到,所以一時之間他也糊塗了,他竟然道:「爸,你不是說放不下我和媽媽,怎麼又要去?」

  溫伯如對於紅綾咄咄逼人的問題,對答如流,可是對於溫寶裕這個白癡問題,卻看來很傷腦筋,長嘆數聲,才道:「去了可以回來,最好,不回來了,也罷!」

  我突然之間,感到自己為了溫伯如所說的那種似是而非的話想個不了,也簡直就是白癡,真是可笑,我像是突然擺脫了所有的束縛,大叫一聲:「夠了!甚麼來啊去的,根本就沒有那地方,一切全是胡說八道,是妄──」

  我原來想指出事實,說「一切全是妄想症患者的胡言亂語」,可是才說了一個「妄」字,白素就用力推了我一下,打斷了我的話頭──她認為我說了全是胡說八道已經夠了,不必再提到妄想症來刺激溫伯如。

  我的話出口之後,氣氛變得很僵──主要的僵硬是來自溫伯如,他陡然一震,然後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樣,一動不動,這還不算怪異,更怪的情景是他的身子忽然又動了起來──並不是尋常的動作,而是像電影一格一格放映一樣,看起來像是一個機器人,好一會才從背對我變成面對我。

  這個過程大約有三十秒,其間完全沒有人出聲,像是處身於默片之中,怪異莫名。

  他轉過身來之後,定定地望著我,充滿了不相信的神色,像是根本沒有想到過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。

  我已經決定要結束這件事,所以並不避開他的眼光,和他對望,而且做好了準備,在必要的時候,直截了當指出他患了妄想症!

  我們對望了一會,他很嚴肅、很有質問意味地問我:「你剛才說甚麼,再說一遍!」

  我半秒鐘也沒有耽擱,立刻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。

  溫伯如的表情複雜之極,又是難過,又是憤怒,又是驚訝,又是失望,層次很多,變化甚大,簡直難以形容。

  我向他挑戰:「你想說甚麼只管說,不必顧忌。」

  這時候溫寶裕已經雙手抱住了頭,在一邊蹲了下來,準備在情況不妙的時候,可以像把頭埋在沙裏的鴕鳥一樣。

  溫伯如緩緩搖頭,他倒真是相當君子,在這樣情形下,他也並沒有發脾氣,只是很難過地道:「真──真──不知道說甚麼才好──我只是不明白,真的不明白!」

  我沒有他那樣君子,冷笑道:「不明白甚麼?」

  溫伯如道:「不明白你為甚麼要這樣說。」

  我道:「因為你所說的一切,全部不合情理,沒有可能,完全是亂說!」

  溫伯如反應強烈之極,雙手揮動,樣子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委曲,他叫道:「我說的一切都沒有可能?天!我說的一切全和你所說的一樣,難道你也是亂說?」

  我知道他指的是《天打雷劈》這個故事。我嘆了一口氣:「我想因為你看了故事,覺得故事中所記述的事情很好,所以你就做了進一步的發揮!」

  我這樣說,是因為白素連連向我使眼色,所以說得很客氣。然而溫伯如還像是聽到了最荒唐的話一樣,把頭搖得像是要掉下來一樣,很生氣又很無奈,道:「原來你不相信我的話──真是好笑,我算是自作多情至於極點了!不過我可以告訴你,如果我有那麼大的本領,做像你所說的進一步發揮的話,我早就像你一樣去寫故事了!」

  他的話令我啼笑皆非,我還沒有回答,他又道:「你不相信就算了,算我不識趣,打擾了!」

  他說著,向我拱手,轉身叫道:「小寶,我們走。」

  溫寶裕巴不得如此,立刻答應。我想事情就此結束也好,所以並沒有阻止,只是提醒溫寶裕:「小寶,你應該知道把令尊帶到哪裏去。」

  溫寶裕連連點頭,眼看他們父子兩人就要離去,紅綾忽然石破天驚地叫道:「且慢走!」

  後來事情有了意料之外的發展,當時紅綾的這一叫,關係重大。在紅綾這樣叫的時候,我頗不以為然,認為她不應該節外生枝,當時我留意白素,她也皺了皺眉,可見想法和我一樣。

  後來我問紅綾:「當時為甚麼你要叫住溫伯如?」

  紅綾回答道:「我也絕想不到事情會有這樣的變化,那時候我只是想到我們既然認定了溫伯如有妄想症,而如果要幫助他的話,最好的方法就是強迫他認清事實,這樣才能把他從妄想中拉出來,回到現實。我看小寶的神情很難過,所以要儘量幫助他父親。」

  紅綾一片好心,這才使事情有了意外的發展,不然我們就和溫伯如不歡而散,當然就不會有以後的一切了。

  卻說紅綾一叫,溫伯如立刻轉過頭來,溫寶裕想拉他父親走,可是溫伯如卻看來很倔強,一副接受挑戰的神情,大聲道:「就慢走,有何指教?」

  他多半誤會了紅綾大聲叫他,是想和他吵架,所以也大聲回答。其實紅綾是天然大聲,並沒有其他的意思。

  當時紅綾的目的是想強迫溫伯如面對事實,所以她走向溫伯如,道:「你答應帶我到『那地方』去,怎麼這就走了,難道想說了不算乎?」

  溫伯如講話有點文謅謅,紅綾這時候也學他的腔調,聽來不倫不類,既可笑又古怪。

  我忍住了笑,看溫伯如怎樣回答。其時,我心中暗想,紅綾這樣說,確然很聰明,「將」溫伯如的「軍」,溫伯如無法躲避,非面對現實不可。

  溫寶裕向紅綾望去,紅綾向他做手勢,表示對他的父親絕對沒有惡意。

  而溫伯如揚了揚眉,竟然立刻大聲道:「好!好孩子!令尊不相信我的話,好孩子你相信,我就帶你去,跟我來!」

  溫伯如會有這樣的回答,顯然大大地出乎紅綾的意料之外,她也不禁怔了一怔,沒有立刻回答。

  溫伯如反而催她:「快來!」

  紅綾向我和白素道:「我跟他到那地方去,看看情形究竟如何。」

  那時候剛才的那種詭異之感,突然又襲上心頭,我竟然不由自主,打了一個冷戰,白素也皺著眉,好像和我一樣,都有些難以形容的古怪感覺。

  當然那時候就算再這樣分析,也無法料到以後事情的發展,紅綾跟溫伯如去,會發生甚麼事情,無法預知,隨便怎麼想,也想不到會有甚麼風險,紅綾也是那樣想,所以我們雖然沒有立刻答應,紅綾也完全沒有在意,立刻笑嘻嘻地向溫伯如道:「好,我這就跟你去!」

  說著,她已經向門口走去,同時還在問溫寶裕:「小寶,你去不去?」

  溫寶裕沒有回答,只是在喉嚨裏發出了一連串咕嚕嚕的聲音,別人當然無法知道這陣聲音是甚麼意思,不過我們和溫寶裕在一起久了,知道那是他在回答紅綾,說的是:「你們要去就去個夠,我才沒有你們那樣神經病!」

  他不把這話明說出來,當然是為了不想刺激他父親。溫伯如果然不知道他想說甚麼,反倒很關心他,道:「小寶,你喉嚨不舒服?我配一劑藥給你。」

  溫寶裕那時候那種啼笑皆非尷尬的神情,真是好笑。我哈哈一笑,也就忘了突如其來無從捉摸的那種不安之感。不過在他們三人離開之後,我還是問了白素一句:「紅綾跟溫伯如去,不會有甚麼事情吧?」

  白素先是顯然和我有同樣的問題,但隨後就笑:「我們的女兒,會有甚麼事情。」

  我想想也是,紅綾是在曲彊和靈猴一起長大的野人,此去只怕溫伯如的「大夢草廬」和「五香齋」要有難了。

  想到紅綾會大鬥大場,我就感到好笑,隨口道:「溫伯如對於自己所想的一切,竟然如此有信心,可見得他的病情很深。」

  白素沒有立刻回應,過了一會,她才道:「我們對溫伯如所知太少,原來他想像力超級豐富。」

  我立刻抗議:「妄想和想像力,兩者不能混為一談吧!」

  白素望了我一眼,神情很有些不懷好意,道:「我看也差不多。」

  我叫了起來:「話說清楚一些,這是甚麼意思?」

  白素沒有回答,我如果再追問她是不是說我也經常妄想,那肯定是自討沒趣,所以我也沒有再說甚麼。

  這時候我倒有了倦意,大大地打了一個哈欠,白素笑道:「你要是睡不著,這裏有黑甜湯。」

  溫伯如雖然是拂袖而去,可是他帶來送給我們的六瓶藥,卻留了下來,其中就有黑甜湯。白素這時候那樣說,自然是打趣。

  我道:「你別說,這黑甜湯還真有效,很奇怪,溫伯如雖然人神神經經,可是這方子卻出神入化,又奇怪他為甚麼不肯將那麼有效的藥推出面世。」

  白素道:「他說那是天外奇方,說不定神仙在給他方子的時候,曾經有條件,不讓他把藥廣為流傳。」

  白素在開始說的時候,大門推開,溫寶裕走了進來──他有鑰匙,一向自出自入,況且我們早在他的「咕嚕」聲中,知道他不會和紅綾一起行動,所以這候他又出現,我們也不以為怪。

  而他進來,聽到了白素說的話,接口道:「還有更怪的事,他還沒有對你們說。」

  我笑道:「神的法則已經夠怪的了,請不要再轉述所謂更怪的事。」

  溫寶裕反手關門,道:「關係重大,我非說不可──經過濃縮,只是兩句話而已。」

  溫寶裕在這樣說的時候,神情極度嚴肅,我和白素立刻同時向他點了點頭,請他轉述那「更奇怪的事情」。

  當時我也難以想像溫伯如又會有甚麼妄想,溫寶裕吸了一口氣,道:「他說,神仙給他方子的時候,在四十九味藥材之中,有七味藥材,他聞所未聞,向神仙請教,神仙說他難以得到,所以就給了他,這黑甜湯才得以調製成功。」

  我和白素聽了之後,不禁呆了半晌,說不出話來。

  溫寶裕確然把事情經過「濃縮」,也正因為如此,所以要花些時間消化。

  但就算消化了,也還是很難接受,因為這其中,有一個無法解釋的問題在。

  問題是:溫伯如可以在妄想中遇到了神仙,他也可以在妄想中得到了神仙給他的方子,甚至於可以在妄想中得到神仙給他的藥材。

  可是他卻不能真正得到這些藥材,而且把它們調製成藥!

  因為在妄想中所發生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妄想,絕不會有甚麼實物存在。

  如果竟然得到了藥材,就真的有藥材,那就連帶其他的一切也都是真的了!

  這如何解釋?

  我和白素心中的想法一樣,我們同時向溫寶裕發問,可是問的問題卻不一樣。

  我問的是:「小寶,這算是甚麼玩笑?」

  白素問的卻是:「小寶,那七味藥材是甚麼?」

  這表現了我和白素對溫寶裕剛才所作的話反應大不相同,我是根本否定了他的話,而白素雖然有疑問,卻並不完全否定,還想作進一步查究,所以才會這樣問。

  我很不以為然,溫寶裕還沒有回答,我就道:「神仙給的,當然是仙藥,我們凡人,怎麼會知道。」

  我一面說,一面想起溫伯如曾經把合成黑甜湯的四十九種藥材,全都背過出來,可知這七味「仙藥」,居然還是有名字可以叫得出來的。

  我感到好笑,就道:「他有沒有告訴你,說來聽聽。」

  溫寶裕長長的吸了一口氣,嘰哩咕嚕,說了一陣,可以知道他是在說那七種藥材的名字,最短的三個音,最長的有七八個音,我們聽來完全沒有意義,根本不知道是甚麼東西。

  白素皺著眉,我道:「這是藥名嗎?」

  溫寶裕點了點頭,我攤了攤手,表示那毫無意思──妄想症患者,可以想出七萬個這樣古怪的名字來。

  我不知道白素怎麼想,她居然道:「名字雖然陌生,可是『金雞納霜』才傳到中國來的時候,也沒有人知道那是甚麼東西。」

  我感到更好笑:「小姐,那是西藥──你究竟想說明甚麼?」

  白素的神情,顯然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。

  溫寶裕遲疑了一會,道:「事情很怪,妄想只是妄想,不可能在妄想中得到實在的東西,是不是?」

  我沒好氣:「你知道就好。」

  溫寶裕道:「我先說明一點:我雖然愛我的父親,可是也不會盲目聽他的話。我也認為他有嚴重的妄想症跡象,可是有疑問,我還是要提出來討論──這七味莫名其妙的藥,就是疑問。」

  我用力一揮手:「根本就沒有這七味藥,一切都是妄想出來的!」

  溫寶裕搖頭:「如果沒有這七味藥,怎麼能夠合成黑甜湯?」

  我又好氣又好笑:「你有這樣的問題,只說明你的潛意識之中,希望你父親沒有妄想症,所以才在不可能的情形下,想找一些理由出來,證明你的希望。」

  溫寶裕神情苦澀,不說話,可是又一個勁地搖頭。這表示他無法反駁我的話,可是又實在希望他父親不是妄想症患者──我說中了他的心事。

  白素也搖頭,她對我道:「你沒有回答小寶的疑問,只是否定!」

  我道:「他的問題根本不能成立,如何回答。」

  白素轉而去問溫寶裕:「令尊向你說了這七種藥材的名字之後,有沒有向你展示它們?」

  這次輪到我大搖其頭──白素這樣問,等於是承認溫伯如所說的真有其事了,這豈不是胡鬧!

  溫寶裕苦笑:「當時我聽得他那樣說,而且唸出了七種藥材的名稱,我就向他拿這七種藥材來看──」

 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,冷笑道:「他要是真拿得出這七種仙藥來,才是宇宙間第一怪事。」

  溫寶裕無可奈何:「是,他拿不出來──很奇怪的是,我父親平時很不擅說話,我媽媽說一萬句,他都說不上一句,可是在這些不可思議的事情上,不論問他甚麼問題,以為他一定答不上來,他卻不但可以立刻回答,而且還使你心中雖然有疑問,可是卻沒有法子再問下去。」

  對溫寶裕這番話,我大有同感──問溫伯如問題,以為他無論如何無法回答,可以難倒他,可是每次他都有辦法,反而令問他的人無話可說,這種情形發生了許多次。

  我問溫寶裕:「當時他拿不出那七種藥材來,又如何自圓其說?」

  溫寶裕苦笑:「他回答得很乾脆,而且感到我的要求很蠢,他說,神仙給他的藥材,當然全用了──合成了黑甜湯。」

  我立刻道:「黑甜湯是湯藥,就算用了,也有藥渣,這藥渣在哪裏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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