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6
花了三十分鐘走到她住的公寓。
因為是一個非常舒服的美好夜晚,而且在哭過以後,因此她興致好得令人驚奇。回家的路上,我們走進好幾家店裏,買了一些不怎麼有用的零碎東西。有草莓香味的牙膏啦、華麗的海灘毛巾啦、好幾種丹麥製的益智玩具、六色原子筆,我們抱著這些東西走上斜坡路,偶而停下來回頭望望港口的方向。
「嘿!你車子還停在那裏噢?」
「等一下再去開。」
「明天早上不行嗎?」
「沒關係呀。」
然後我們慢慢走完剩下的路。
「今天晚上不想一個人在家。」
她面向著馬路上的鋪石這樣說。
我點點頭。
「可是你就不能擦皮鞋了噢。」
「偶而自己擦擦就算了。」
「自己會擦嗎?」
「因為他是一板一眼的人。」
◇
安靜的夜晚。
她慢慢翻身過來,鼻尖碰到我的右肩。
「好冷啊。」
「冷嗎?有三十度呢。」
「不曉得,好冷啊。」
我把丟在腳下的毛巾被拉起來,一直拉到肩口然後抱著她。她身體咯噠咯噠不停的發抖。
「妳不舒服嗎?」
她輕輕搖搖頭。
「好可怕噢。」
「什麼東西?」
「什麼都可怕啊,你不覺得嗎?」
「一點都不可怕啊。」
她默不作聲。那就像要把我的答案的存在感,放在手心上確定一下似的沉默。
「想跟我做愛嗎?」
「嗯。」
「對不起,今天不行。」
我依然抱著她點點頭。
「剛手術過。」
「孩子?」
「嗯。」
她繞到我背上的手力氣緩和下來,用指尖在肩膀後面一次又一次畫著小圈圈。
「好奇怪噢,什麼都不記得了。」
「真的?」
「我是指男的對方,我已經完全忘了,連臉都想不起來了。」
我用手掌摸摸她的頭髮。
「本來覺得可能會喜歡他的,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間……你喜歡過什麼人嗎?」
「嗯。」
「還記得她的臉嗎?」
我試著回想三個女孩子的臉,可是奇怪,沒有一個能清楚地想起來。
「不記得。」我說。
「好奇怪噢,為什麼呢?」
「大概這樣比較輕鬆吧。」
她把臉頰靠在我赤裸的胸上,默默點了幾次頭。
「如果你無論如何還是想的話,可以用別的……」
「不,妳不用擔心。」
「真的?」
「嗯。」
她繞在我背後的手又再用力一次。我心窩附近感覺到她的乳房,忍不住好想喝啤酒。
「從好幾年前開始,很多事情就不順利了。」
「幾年前?」
「十二、十三……我爸爸生病那年。那以前的事什麼都不記得了。一直都碰到討厭的事,頭上老是吹著惡風。」
「風向也會改變喏。」
「你真的這樣想嗎?」
「總有一天會的。」
她沉默了一會兒。就像沙漠一樣的沉默的乾渴裏,我的話轉眼之間,就被喝乾,嘴巴裏只剩下苦味而已。
「我也這樣想過好幾次,可是每次都不行。也想試著去喜歡別人,試著多忍耐一點,可是啊……」
我們除此以外什麼也沒再談,只是互相擁抱著。她把頭枕在我胸部,嘴唇輕輕貼在我的乳頭,就那樣像睡著了似的好久都沒動。
好久,真的是好久,她一直沉默著。我一面半迷糊地打著瞌睡一面望著黑暗的天花板。
「媽……」
她好像在做夢,輕輕這樣念著。她是睡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