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 獵馬
對大部分人來說,星期天是休息的日子,園區的情況也大約相同,只有安全人員例外。葛瑞.漢德雷深信,也許上帝這樣安排是有道理,工作七天,對一個人一週生產力的增加,其實遠遠不到百分之十六點六七。同時,這也會使人的頭腦喪失自由思考的能力,或者,什麼事也做不了。
但今天不一樣,當然。今天是他們第一次策劃真正的祕密行動。園區成立才剛剛過了十九個月,而這段時間內,大部分都用來建立起他們的掩護身分:交易與仲裁公司。他的部門主管們多次搭乘火車來往紐約,會晤他們在正常世界裡的對手,雖然當時覺得好像進展很緩慢,但現在回想起來,其實很快,他們已經在金融國裡建立起聲譽。當然,他們幾乎不會向外界顯示他們的真正成就,包括貨幣買賣和一些精心挑選的股票,有時候甚至對一些被蒙在鼓裡的公司進行內線交易。保持完全不公開是最大目標,但由於園區必須自給自足,因此也必須創造真正的收入。二次大戰期間,美國政府找了一些律師成立祕密情報單位,英國政府則找上銀行家。兩國的這些單位都很擅長傷害及刺殺敵人。這一定和他們對世界的看法有關,漢德雷一面喝著咖啡,一面這樣想。
他看看其他人:傑瑞.蘭茲,他的戰略策劃主任;山姆.格蘭傑,他的行動主任。甚至在這棟大樓尚未完工之前,他們三人就已經想到要如何改變這世界,如何矯正一些不完美的角落。瑞克.貝爾也在,他是分析主任,他的工作是把從國安局、中情局那兒「取得」的情報分門別類,試著從一大堆彼此毫不相關的情報中找出有意義的東西──當然,這些情報是中情局、米德堡和其餘類似單位的三萬五千名分析師協助蒐集。跟所有資深分析師一樣,他也很喜歡在外勤行動領域裡軋上一角,在這兒,這是有可能的,因為園區的規模很小,比較不會有官僚氣息。他和漢德雷都很擔憂這種情況不會一直維持,因此兩人都發誓不讓園區成為老大單位。
據他們所知,全世界像這樣的機構,只有他們這個。而且,由於是以這種方式成立,也可以在兩到三個月之內,就讓它從地表上完全消失不見。這家「漢德雷公司」並沒有邀請外面投資者參加,行事又很低調,所以從來不會引起外界注意,他們所在的這個社區也沒有對外打廣告。藏身在大家都做同樣業務的領域裡,最安全不過,別人也不會來騷擾你,除非你名聲不好。園區的名聲很好。至少不會在金錢上跟別人糾纏不清。
「那麼,」漢德雷首先發問,「我們準備好了嗎?」
「是的。」蘭茲代替格蘭傑發言。格蘭傑則鄭重地微笑點頭。
「我們準備好了,」格蘭傑正式宣布,「我們兩位大男孩在預料不到的情況下得到激勵。」
「他們是得到了激勵,沒錯,」貝爾同意,「小傑克這小子也追查到第一個很好的目標,就是沙里這傢伙。星期五發生的事件,引發大量的電子通訊。結果引出很多啦啦隊長,其中很多是湊熱鬧和不相干的,但即使我們誤殺其中某位不重要人物,也不會有什麼重大損失。我已經列出第一批的四個目標。好了,山姆,已經計畫好怎麼對付他們嗎?」
輪到戴維斯發言。「我們會採取所謂的打草驚蛇策略。在我們幹掉一、兩個後,先看看有什麼反應,如果有任何結果,那將會成為以後的行動指引。我同意,沙里先生看來很像是會很有收穫的第一個目標。問題是,除掉他這件事,應該是秘密進行,或是公開?」
「說明一下。」漢德雷下令說。
「好的,如果他被發現死在街頭,那是一回事。如果他帶著老爸的錢消失不見,並且留下紙條說,他不再從事目前的工作,只想退休,那又是另外一回事。」格蘭傑解釋說。
「綁架?那很危險。」倫敦市警局對綁架案的破案率是百分之百。這種遊戲玩不得,尤其是他們的第一次行動。
「呀,我們可以聘請一位演員,打扮成是他,讓他飛來紐約甘迺迪機場,然後就讓他消失不見。事實上,我們已經把他的屍體處理掉,留下他的錢。他可以動用的錢有多少,瑞克?」
「直接可以動用的錢?哦,超過三億美元。」
「這對公司金庫可是一大筆收入,」格蘭傑猜測說,「而且,在他老爸來說,這並不算什麼,是不是?」
「他父親的錢,全部?至少在三十億以上,」貝爾回答,「他會有點捨不得,但不會因此傷心得吃不下飯。而且,根據他對自己兒子的看法,甚至可以成為對我們行動的一個極佳掩護。」他如此假設。
「我不建議採行這樣的行動,但可以做為替代方案之一。」格蘭傑總結說。
當然,這一切在以前都已經討論過。這太明顯,想不引起注意也難。但三億美元如果存進「園區」的戶頭,像是巴哈馬或列支敦斯登的銀行,那倒是很不錯。你可以把錢放在任何有電話線連接的地方,而那只會是電子數據而已,不會是金條。
漢德雷很驚訝,格蘭傑竟然這麼快就提出這計畫,也許他想在同事前有好表現。很明顯地,他們的情緒並沒有因為想到要幹掉沙里的性命而變得激動,因為他們只是想除掉他,讓他不能去推動某些事情而已。良知,真的是很好笑的東西,漢德雷下了這樣的結論。
「我們暫時先把這個丟在一邊。這樣的剷除行動有多難?」漢德雷問。
「用瑞克.帕斯騰納克給我們的裝備?這就像是小孩子的遊戲,只要我們的人不要太過慌張。即使出了錯,最糟的情況會讓它看起來就像是搶劫不成而已。」格蘭傑告訴大家。
「萬一我們的人不小心掉了筆呢?」蘭茲很擔心。
「那也只是一支筆,你可以拿它來寫字。它可以逃過世界上所有警察的檢查。」格蘭傑很有信心地回答。他從口袋裡取出他的樣本,把它傳給桌前所有人。「這東西太酷了!」他向大家保證。
他們都已經聽取過這東西的簡報。表面上看來,這只是一把昂貴的原子筆,鍍金,彈簧夾上鑲有黑曜石。只要按下彈簧夾,並且扭開筆尖蓋,就可以把筆尖從真正的筆變成一支含有致命藥劑的皮下注射器。這可以讓受害者在十五到二十秒內昏迷,三分鐘內死亡,沒有解藥,體內不會留下任何證據。這支筆在會議桌前傳遞,幾位主管都拿著它試一試,大部分人把它當做碎冰用的冰鑽那樣模擬刺了一下,只有蘭茲把它當做一把小刀揮舞。
「最好拿它實際試一下。」他鎮靜地說。
「有誰願意當個自願者,出來被刺一下嗎?」格蘭傑問桌邊所有人。沒有人點頭。房間的氣氛並不讓他感到意外。眼前這種肅穆的寂靜,只有在人們簽下自己的人壽保險單時才會出現,這種文件只有在自己死去後才有價值,因此,在簽字時都讓人高興不起來。
「讓他們一起飛往倫敦嗎?」漢德雷問。
「正確。」格蘭傑點點頭,再度回復嚴肅的口氣,「我們要他們去查探目標,選定行動時間,然後下手。」
「還要留下來等著看結果?」蘭茲意有所指地問。
「正確。然後,就可以飛向下一個目標。整個行動不會超過一星期。接著,我們再安排他們飛回家,等待進一步發展。如果某人在他死後動用他的錢,我們可能就會知道,對嗎?」
「應該知道,」貝爾肯定地說,「如果有任何人偷他的錢,我們就會知道這些錢流向何處。」
「太好了!」格蘭傑說。畢竟,所謂的「打草驚蛇」,就是這麼一回事。
※※※
他們不會在這兒待太久,雙胞胎兩人都這樣想。他們住在當地假日旅館兩間相鄰的房間裡,在這個星期日的下午,兩人都在看電視,還有一位客人在場。
「你們的老媽好嗎?」小傑克問。
「很好,在當地學校裡幫忙,類似教會的志工。也可說是老師的助手,但並沒有真正教書。老爸忙著新計畫,好像波音公司又回過頭來研究SST──超音速客機。老爸說,他們可能永遠不會建造這種飛機,除非華府撥下一大筆錢,但由於協和機已經退休,人們又開始想起這種超音速客機,而且波音公司很喜歡讓他們的工程師忙個不停。空中巴士的人讓他們有點緊張,如果法國人野心愈來愈大,他們可不想被拋在後頭。」
「陸戰隊的情況呢?」小傑克問布萊恩。
「陸戰隊就是陸戰隊,表弟。它還是每天操練,很忙,等待下一場戰爭到來。」
「你被派去阿富汗時,老爸很擔心。」
「那兒倒還稍微有點刺激。當地人很強悍、不笨,但未受過良好訓練。因此,當我們和他們碰上時,總是占上風。當我們發現可疑目標時,就找空軍來轟炸,通常都能把事情擺平。」
「多少人?」
「我們消滅了多少人嗎?有一些。不多,但還是有一些。綠扁帽(編註:Green Berets,美國特種部隊)先進去,阿富汗人很快就從他們那兒得到教訓,知道跟我們正面交戰對他們不利。因此,後來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追擊和偵察,替空軍尋找轟炸目標。有個中情局傢伙跟我們在一起,另外還有一個電子訊號情報小組。那些壞蛋使用無線電有點太過頻繁。當我們發現可疑目標時,會潛行到距目標約一哩左右好好觀察,如果發現那目標很有趣,就呼叫空軍過來,把它炸個天翻地覆。看起來滿可怕的。」布萊恩這樣說。
「我想也是。」小傑克打開一罐啤酒。
「所以,沙里這傢伙,就是有一位女朋友叫蘿莎莉.帕克的那人?」多米尼克問。跟大多數警察一樣,他對名字的記憶力很好。「你說,他對槍擊事件感到很高興?」
「是的,」小傑克說,「他認為他們幹得很好。」
「那他跟什麼人分享他的喜悅?」
「和他交換電子郵件的一些朋友。英國人監聽他的電話和電子郵件,但我說過,我不能跟你們討論電子郵件的事情。歐洲電話系統不像人們想的那麼安全;我的意思是說,每個人都知道可以攔截行動電話,但那裡的警察做的事情是我們這兒不敢做的。尤其是英國人,他們常利用監聽電話來追蹤愛爾蘭共和軍恐怖分子。我聽說,歐洲其他國家的警察在行動上更自由。」
「沒錯,」多米尼克向他證實,「在警察學校的時候,有幾個傢伙參加全國警官培訓計畫了有點像是警察的博士班。他們在喝了幾杯之後,談到類似的事情。所以說,沙里這傢伙很讚揚這些壞蛋的行動,嗯?」
「就好像他支持的球隊打贏了超級杯。」小傑克立即回答。
「他還出錢資助他們?」布萊恩問。
「沒錯。」
「有趣。」在問題得到答案後,布萊恩只能這麼說。
※※※
他本來可以多停留一個晚上,但明天早上有事情要處理,所以就開著他的亞士頓.馬丁「征服」黑色跑車回到倫敦。這款車型的內裝是碳黑色,手工打造的十二汽缸引擎爆發出四百六十匹馬力,讓他能以時速一百哩的高速在M四高速公路上向東急馳。從某方面來說,汽車比性更棒。可惜蘿莎莉沒跟他在一起,但是──他看看身邊的同伴──蔓蒂,也是不錯的床上伴侶,只是以他喜愛的標準來說,太瘦了一點。真希望她骨頭上能多點肉,但歐洲現在不流行這個。那些決定女性身體胖瘦規矩的笨蛋可能是同性戀者,所以喜歡所有女性都看來像是年輕小男生。瘋了,沙里心想。徹徹底底瘋了。
但蔓蒂喜歡坐這輛車子,比蘿莎莉更喜歡。很可惜,蘿莎莉害怕開快車,不信任他的開車技術。他希望能把這輛車子帶回家──當然,他可以把它空運回家。他哥哥也有一輛跑車,但汽車經銷商告訴他,這部四輪火箭的時速可以超過三百公里,那可是時速一百九十六哩,沙烏地阿拉伯有些很好、合法、又筆直的馬路。太好了,他有一位表弟在沙烏地皇家空軍駕駛颶風式戰鬥機,但這輛車子是他的,這就不一樣了。不幸的是,英國這兒的警察不准他好好操控這輛車子,只要再來一張罰單,他的駕駛執照可能就要被吊銷,真掃興!但在自己國內,就沒有這個問題。在看過它真正的表現之後,他會把它空運回國,用它來吸引女孩子,這幾乎跟駕車一樣刺激。蔓蒂一定是因為這輛車子而覺得刺激。他必須送她一個很貴的LV皮包,明天就派專人送到她的公寓。對女孩子大方一點沒有什麼壞處,蘿莎莉也有必要知道,她有競爭對手了。
只要路上車子不多,而且沒有警察,開車回倫敦真的很快,他飛快駛經哈洛德百貨,穿過車行地下道,經過威靈頓公爵宅第,然後右轉進入可勝街,再左轉進入柏克萊廣場。他閃了一下車頭燈,通知他請來看管停車位的警衛去移動車子,讓他正好可以把車子停在他那棟三層樓棕色石房正前面。他很優雅地下了車,飛快繞到車子另一邊,替蔓蒂開車門,很有風度地護送她走上通往橡木大門的台階,並且微笑地替她開門。畢竟,幾分鐘後,她就要打開一扇更好的門請他進入。
※※※
「小王八蛋回來了。」恩尼斯特說道,同時在他的公文夾板上填上正確的時間。這兩位英國軍情五處的官員坐在一輛英國電訊公司的小巴士上,就停在五十碼外。他們已經在當地等了約兩小時。這位年輕的沙烏地狂人開起車來,好像把自己當做車神吉米.克拉克再世。
「我想,他的週末過得比我們好。」彼得深表同意地說。接著,他按下幾個按鈕,帶動安裝在這棟喬治亞式宅第內的幾套監聽系統。其中包括三具攝影機,它們拍下來的帶子,每天都會由滲透小組的人取走。「他是個精力充沛的小混蛋。」
「可能服用威而鋼。」恩尼斯特大聲說道。他多少有點妒嫉。
「人必須要有錢,恩尼斯特小子。他今天花的錢,是我們兩週的薪水。她即將拿到的,一定會讓她覺得很滿意。」
「王八蛋。」恩尼斯特酸溜溜地說。
「她很瘦,但沒那麼瘦,老兄。」彼得哈哈大笑地說。他們都知道蔓蒂.戴維斯的收費標準,同時,跟所有男人一樣,他們都很好奇,她到底有什麼本事,竟然可以收取這麼高的「服務費」,並且也都很看不起她。身為反情報官員,他們比較不會像那些較懂人情世故的警察那樣具有同情心,當然也不會同情那為了生活而不得不出賣靈魂、又沒有太多謀生技能的婦女。只是下午來陪一下,就要七百五十鎊,如果留下來過夜,更要兩千鎊。至於陪伴度過一整個週末要多少錢,就沒有人問了。
他們兩人戴起耳機,以確定麥克風已經啟動,並且追蹤著屋內人員的動態。
「他是個急色鬼,」恩尼斯特批評說,「你想,她會留下來過夜嗎?」
「我打賭她不會,恩尼斯特。接著,他也許就會拿起電話來聊個不停,我們或許就可以從這王八蛋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情報。」
「該死的外國佬。」恩尼斯特罵了一聲,並且對他夥伴的預測表示贊同。他們都認為,蔓蒂比蘿莎莉漂亮,甚至有資格當政府某位部長的情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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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猜得沒錯。蔓蒂.戴維斯在晚上十點二十三分離開,她在門口停了一下,來個臨別一吻,同時還露出會讓任何男人為之心醉的笑容,然後沿著柏克萊街往下走,走到畢卡第利,但沒有在布茲藥房右轉,也沒有走下畢卡第利和史特拉頓轉角處的地下鐵車站,反而在那兒攔了一輛計程車,前往市區,來到新蘇格蘭警場。在那兒,她接受一位友善的年輕警探詢問。她對這位警探很有好感,但她從事這一行已經有一段時間,已經很世故,不會把正事和私人享樂混在一起。沙里是位精力充沛的客人,而且出手很大方,但如果他們之間的關係有任何幻想,那是他的,不是她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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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話號碼出現在液晶暫存器(編註:存放亂數用的)上,同時馬上被儲存在他們的手提電腦裡──一共有兩部,另外在泰晤士大樓裡至少還有一部。沙里的每一具電話裡都已經裝上晶片暫存器,可以記錄他打出的每一通電話的目的地。還有一具類似儀器可以監聽打進來找他的所有電話,另有三架錄音機,錄下每一句話。這一通是打到國外的一支行動電話。
「他打給他的朋友穆罕默德,」彼得說,「不知道他們談些什麼。」
「至少會花十分鐘誇口他這個週末的性冒險,我敢打賭。」
「沒錯,他很喜歡談這個。」彼得表示同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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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她太瘦,但卻是很棒的妓女,我的好朋友。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。」沙里向他的朋友如此說。她和蘿莎莉都很喜歡自己,他經常這樣說。
「很高興聽到你這樣說,沙里,」在巴黎的穆罕默德很有耐心地說,「現在,談正事。」
「遵命,我的朋友。」
「美國行動很成功。」
「是的,我看到了。一共多少人?」
「八十三人死亡,一百四十三人受傷。本來還應該有更多人死傷,但其中一個小組犯了錯。更重要的是,新聞傳遍各地。他們今天在電視上看到的,全部都在報導我們的聖戰烈士和他們的攻擊行動。」
「這真的太好了。真主給了他們重大一擊。」
「哦,是的。對了,我需要一些錢轉進我的戶頭裡。」
「多少?」
「暫時先匯十萬英鎊。」
「我明天早上十點就可以匯過去。」事實上,他可以提早一到兩個小時完成,但他計畫明天早上多睡一會兒。蔓蒂剛剛把他累壞了。現在,他躺在床上,喝著法國美酒,吸著香菸,看著電視,有點漫不經心。他想收看天空新聞台的整點新聞。「還有別的事嗎?」
「沒了,暫時沒有。」
「應該沒問題的。」他告訴穆罕默德。
「好極了,晚安,沙里。」
「等一下,我有個問題──」
「現在不要問。我們必須小心點。」穆罕默德警告說。使用行動電話交談有點危險。他聽到對方發出一聲嘆息。
「聽你的,晚安。」兩人分別掛掉電話。
※※※
「索美塞特的那家酒館相當不錯,店名叫藍野豬,」蔓蒂說,「那裡的食物很棒。週五晚上,沙里在那兒吃了火雞,喝了兩杯。昨晚,我們在旅館對面一家餐廳用晚餐,店名叫蘭花。他點了牛腰肉大牛排,我點了多佛比目魚。星期六下午,我們出去購物,但時間很短。他不太想出門,大部分時間只想待在床上。」那位英俊的警探把這一切都錄下來,同時還做點筆記,另外一位警察也一樣。他們兩人都表現得跟她一樣客觀。
「他有談到什麼嗎?電視或報紙上的新聞?」
「他收看電視新聞。但一句話也沒說。我說,這很可怕,死了那麼多人,但他只是含糊地回應了幾聲。他可能是最沒有良心的男人了,雖然他對我很好。」她告訴他們,同時用她的藍眼珠看著他們。
兩位警察很難只用專業眼光看她。她的外表很像時裝模特兒,不過身高只有五呎一吋,是太矮了點。她也給人一種甜蜜的感覺,這一定對她的工作大有幫助。但她的內心卻十分冰冷。很悲哀,但這不是他們應該擔心的。
「他有打電話嗎?」
她搖搖頭。「一通也沒有。這個週末,他並沒有帶行動電話;他告訴我,他完全屬於我,這個週末,我不必和任何人分享他,這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。除此之外,一切都很平常。」她想到別的,「他現在比較常洗澡。這兩天,我都要他洗澡,他甚至沒有抱怨。哦,我幫了點忙,我和他一起洗澡。」她朝他們露出賣弄風情的微笑。這次的偵詢便到此結束。
「謝謝妳,戴維斯小姐。跟平常一樣,妳幫了很大的忙。」
「只是盡我的義務。你想,他是恐怖分子或是什麼嗎?」她不得不問。
「不是。如果妳有什麼危險,我們會先警告妳。」
蔓蒂伸手到她的LV皮包,拿出一把五吋刀刃的刀子。她帶這種東西是違法的,但以她的行業來說,確實需要隨身帶著這樣的「朋友」,兩位警探很了解。她應該懂得如何正確使用,他們如此猜測。「我可以照顧自己,」她向他們兩位保證,「但沙里看來不像。他實際上相當溫和。幹我這一行的,一定懂得這一套,了解男人。除非他是很厲害的演員,否則應該不是危險人物。他玩的是錢,不是槍。」
兩位警探對她的話深信不疑。她說得對──如果說,妓女有什麼專長,那就是了解男人。沒有這項長才的,大概活不到二十歲。
在蔓蒂搭計程車回去後,這兩位特別小組幹員把她告訴他們的話寫了下來,然後用電子郵件郵寄到泰晤士大樓,那兒則把這項資料再加進這位年輕阿拉伯人的安全部檔案裡。
※※※
布萊恩和多米尼克準時八點整就抵達園區。他們新發的安全通行證讓他們可以搭電梯直接上到頂樓,他們在那裡坐著喝咖啡,直到半小時後,葛瑞.漢德雷才現身。雙胞胎兩人立即從座位上跳起來立正,尤其是布萊恩。
「早安,」前參議員邊說邊從他們面前走過,接著停下來說,「你們應該先跟山姆.格蘭傑談談,我想,瑞克.帕斯騰納克大約在九點十五分會到這兒。山姆應該隨時會到。我現在必須先進我的辦公室,處理一下公文,好嗎?」
「是的,長官。」布萊恩答道。這有什麼關係,這兒的咖啡又不難喝。
不到兩分鐘後,格蘭傑從電梯出來。「嗨,兩位。跟我來。」他們遵命。
格蘭傑的辦公室不像漢德雷的那麼大,但也不是很小。他指指供訪客坐的兩張椅子,然後掛上他的大衣。
「你們多快就可以準備好出任務?」
「今天,可以嗎?」多米尼克反問。
格蘭傑對這樣的回答報以微笑,但太過心急的人反而令他擔心。另一方面,還有三天才……,也許,心急並不是什麼壞事。
「已經有計畫了嗎?」布萊恩問。
「有的。我們在週末擬定的。」格蘭傑開始說明整個行動的概念:打草驚蛇。
「有道理。」布萊恩說。「我們在哪兒展開行動?」
「街上,可能。我不會告訴你們如何執行這項計畫。我只會告訴你們,我們想要什麼樣的結果。你們如何進行,將由你們自己決定。喏,關於你們的第一個目標,我們有一份很好的報導,詳細說明他的活動地點和習性。你將只需找出正確的目標,然後決定如何完成工作。」
完成工作,多米尼克在心裡想道。就像「教父」電影裡的對白。
「他是誰,為了什麼原因?」
「他名叫烏達.賓.沙里,現年二十六歲,住在倫敦。」
雙胞胎以好笑的眼神互看對方一眼。「我應該猜得出來,」多米尼克說,「小傑克跟我們提到過他。他就是那位喜歡找妓女做伴的富家小子,對吧?」
格蘭傑打開他進辦公室途中拿到的那個牛皮紙檔案夾,把它遞過去。「沙里和他兩位女朋友的照片。他在倫敦住屋的地點與照片。這一張是他坐在車裡的照片。」
「亞士頓.馬丁,」多米尼克說,「好車。」
「他在商業區工作,在洛伊德保險大樓裡有間辦公室。」更多的照片,「不過有個問題,通常都會有人跟蹤他。英國軍情五處──MI五──一直在注意他,但他們指派跟蹤他的,似乎是個新手,而且只有一個。所以,當你們出擊時,要記住這一點。」
「我們不用槍,是嗎?」布萊恩問。
「不,我們有更好的東西。無聲無息,更好,而且很秘密。瑞克.帕斯騰納克來到之後,你們就會看到。這次任務不使用火器。歐洲國家不太喜歡槍枝,徒手格鬥又太危險。我們希望弄得像是心臟病發作。」
「體內會有殘餘物嗎?」多米尼克問。
「你們可以向瑞克提出這個問題。他會給你們詳細的答案。」
「我們用什麼東西輸送這種藥劑?」
「這個。」格蘭傑打開辨公桌抽屜,拿出一把「安全」的藍筆。他把它交給他們,告訴他們如何使用。
「漂亮,」布萊恩說,「只要在他屁股上刺一下就行了嗎?」
「完全正確。它會注射出七毫克的這種藥,叫做高劑量肌肉鬆弛劑的琥珀膽鹼,這樣就可以搞定一切。目標會倒下來,在幾分鐘內腦死,不到十分鐘就會完全死去。」
「急救呢?萬一對街剛好停了一輛救護車?」
「瑞克說沒有關係,除非他是在手術室裡,而且正好有一位醫師在旁邊。」
「很好。」布萊恩拿起他們第一個目標的照片,看著它,但他看到的,其實是小小年紀的大衛.普瑞提斯。「你運氣不好,朋友。」
※※※
「看來,這個週末,我們這位朋友過得很愉快。」小傑克對著電腦說。今天的報告包括蔓蒂.戴維斯小姐的一張照片,以及她接受倫敦市警局特別小組偵詢的內容。「她很漂亮。」
「可不便宜呢!」威爾斯坐在他的位置上說。
「沙里還能撐多久?」小傑克問他。
「小傑克,最好不要做這種預測。」威爾斯警告。
「因為那兩位殺手──可惡,東尼,他們是我的表兄弟。」
「這方面我知道得不多,也不想去問。知道得愈少,我們的問題就愈少。」威爾斯強調說。
「你當然可以這麼說,老大,」小傑克回答,「但不管我以前是不是曾經同情過他,在他開始鼓勵及資助帶槍的恐怖分子之後,我對他的同情就完全消失。有些界線是不能超越的。」
「是的,小傑克,沒錯。小心一點,你自己不要介入太深。」
小傑克對這個回答想了約一秒鐘。他想不想當個刺客?可能不想,但有些人是應該被除掉,烏達.賓.沙里就屬於這一類。如果他的表兄弟即將去幹掉他,那他們做的其實是上帝的工作,或是他的國家的工作,這跟他從小接受的教誨其實差不多一樣。
※※※
「這麼快,醫生?」多米尼克問。
帕斯騰納克點點頭。「這麼快。」
「可靠嗎?」布萊恩接著問。
「五毫克就夠了。這種筆一次就注射七毫克。如果有任何人活下來,那將是奇蹟。不幸的是,這種死亡很痛苦,但沒有辦法。我的意思是,我們本來可以使用肉毒桿菌,那是一種藥效很快的神經毒素,但會在血液內留下殘餘物,死後做毒性反應掃描時就會顯示出來。琥珀膽鹼則會完全代謝掉。想要把它檢測出來,需要出現另一次奇蹟,除非檢驗師一開始就知道要檢測的是什麼,而這並不可能。」
「再請教一遍,有多快?」
「二十到三十秒,看注射的位置有多接近重要血管而定,接著就會造成完全癱瘓。甚至無法眨眼睛。他也無法移動橫膈膜,因此無法呼吸,氧氣就無法進入肺臟。他的心臟會繼續跳動,但由於它是使用大部分氧氣的器官,所以,在幾秒內,就會造成心臟局部貧血。這表示,在沒有氧氣的情況下,心臟組織將會因為缺氧而開始死亡。這樣的疼痛將很強烈。一般來說,人體通常儲存大量氧氣。至於有多少,則視身體的狀況而定,一般胖子的氧存量比瘦子低。不管如何,心臟會第一個感受到疼痛。它會繼續跳動,但這只會使疼痛加劇。腦死將在三到六分鐘後發生。在那之前,他還能聽到聲音,但看不見──」
「為什麼看不到?」布萊恩問。
「眼皮可能閤上。我們現在談的是全身癱瘓。所以,他將會躺在那兒,承受極大疼痛,全身完全無法動彈,心臟則努力要注入無法產生氧氣的血液,直到他的腦細胞因為缺氧而死亡。在此之後,理論上,身體有可能還活著,因為肌肉細胞在缺氧的情況下,可以活得最久,但腦已經完蛋。是的,這比不上在頭上打一槍那麼容易確定目標已死,但不會製造出太大聲響,而且幾乎不會留下證據。心臟細胞死後,會產生一些酵素,跟心臟病發作後產生的一樣。因此,不管病理學家解剖屍體後會查出什麼,都會認定是『心臟病發作』,或是『神經疾病發作』。另外,腦腫瘤是可以造成這種情況,所以他們也許會把腦切開,找找看有沒有腫瘤。不過,當檢驗室送來報告說,因為檢驗到酵素,所以判定是『心臟病發作』,那事情可能就到此打住。血液檢驗報告裡不會出現琥珀膽鹼,因為它在死後就會代謝掉了。他們會認為,這是一個心臟病突然發作後死亡的案例,而這種案例每天都有。他們會檢驗他的血液,看看有沒有膽固醇或其他心臟病高危險因素,但這都無法改變他已經死於他們永遠猜不出真正死因的這項事實。」
「老天,」多米尼克驚訝得差點喘不過氣,「醫生,你怎麼會跨入這一行的?」
「我老弟是康特.費茲傑羅的副總裁。」帕斯騰納克只能這樣回答。
「所以,我們使用這些筆時,要特別小心,嗯?」布萊恩問。對他們來說,這位醫師的解釋已經夠了。
「如果是我就會特別小心。」帕斯騰納克如此建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