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我以歌聲沖涼
這要等到第二天晚上，羅白乃才知曉綺夢等的是誰。
在這之前，他卻先明白了一件事。
因為他終於忍不住，問：「為什麼剛才我一進來，妳們就忍不住笑？」
大家一聽，立即會心，又捂著嘴偷偷笑、嘻嘻笑。
何文田沒好氣的反問，「你說呢？」
羅白乃鼓起勇氣，說：「因為我英俊。」
大家笑得「噗」地噴了出來。
羅白乃再鼓餘勇：「因為我勇敢！」
女子們笑得前仆後臥。
「唉」，羅白乃沒辦法，硬著頭皮又說，「因為你們沒見過男人──已經很久了！」
一時間，「噓」聲四起，他身上至少中了十幾顆棗子、大蒜、辣椒乾、抹布之類的事物，還有一位雞蛋、一塊纏腳布，以及一隻鞋子。
──幸好沒有鐵布衫的裹傷布：這個人，一定是練外功練過火了，以致全身潰爛不堪，當然是刀槍不入了，都已經爛透了，刀槍再加之也算不了什麼了。
「那妳們自己說呀！」
羅白乃氣鼓鼓的說。
他可有點生氣了。
大家樂不可支，吱吱喳喳的，就沒人給他說清楚。
幸有杜小月好心腸，蚊似的小聲說：「因為……你沖涼。」
「我沖涼？」羅白乃奇道，這回他真聞所未聞：「你們都從來沒洗過澡麼！？」
「去你的！」
一時間，羅白乃又掛了一身彩。
其中一樣，是一盆水。
──這下可狼狽一些了。
「你……」杜小月抿著嘴，咬著唇，終於說了下去：「你一面沖涼一面大聲唱歌，我們都聽到了……」
忽然忍俊不住，哇地笑了出來，和身撲倒在被衾上，吃吃地笑著。
綺夢忽然有些感激起這個怪人來。
因為她知道小月是自「出事」後，第一次如此笑出聲來。
張切切在一旁，看著杜小月搐動的小肩，眼神充滿了柔和慈藹。
但卻只有羅白乃猶如五里霧中，沒聽懂，「我的歌……沒什麼不對啊！妳們沒聽過歌麼？」也不知他真不懂，還是裝不懂。
李菁菁咭咭咭咭的笑道：「太難聽了──，我們沒聽過那麼難聽的歌！」
言寧寧也吃吃笑道：「你的歌比僵屍嘶月、人猿吼月還難聽，枉你還唱得出來！」
「妳們太不懂欣賞，層次太低，太不是知音了！」羅白乃一點也不臉紅，只悻悻然道，「不過，這也無所謂，歌是唱給自己聽的，自己當自己的知音，不就得了。我以歌聲沖涼，不是用水用皂，比你們更心清氣爽哩。人家是筆走龍蛇，我可是歌驅龍蛇，說真的，不騙你，今晚的荒山之夜，鬼氣森森，可是給我一歌動乾坤，正氣沖牛斗，避邪驅魔全肅清了呢！」
綺夢急著笑道：「說的也有道理。今晚是出事以來，大家較輕鬆的一夜，說來可能也是少俠歌禦龍蛇之故吧？你們看，倒真的快天亮了。」
大家這才驀然醒覺，天，快要亮了。
一夜又過去了。
今晚無事，只一場虛驚，還來了個自稱大俠的小壯丁。
明晚呢？
中秋快到了。
「猿猴月」也快圓了。
※※※
羅白乃就有這個辦法，使大家都對他放卸防衛，不再懷疑他，而他也跟她們一起戍巡防守、燒菜做飯，並把太過緊張的氣氛弄得緩和下來。
他觀察到杜小月又開始咬啃指甲了，又要憂鬱了，他就湊過去搭訕說：「小姑娘，你心腸真好。」
杜小月給他平白無故的一讚，倒紅了臉，也吃了一驚：「什麼？」
「妳好心眼。」
「我幾時……你怎麼知道？亂說！」
「昨晚，」羅白乃很感恩圖報以身相許的說，「就只有你告訴我聽笑我的原因，而又沒親口詆毀我的歌聲難聽……你真厚道，必有福報。」
說完了，他就很快的走開。
杜小月愣了一會兒，幾乎又要掉下淚來了，卻又忍不住以小袖掩嘴笑開了。
剛走開去的羅白乃雙手緊握拳頭，跳了一下，壓低聲音「耶」了一聲，喃喃自語的說：「她一定很感動的了！她一定很開心的了！我這樣走開去，她一定會覺得我很瀟灑的了！一定會覺我有行大事不留名的大俠風範的了……」
忽然前面一暗，他的心情也隨之一暗、只聽那嘔啞難聽、惡臭難聞的怪聲詭調跟他說了八個字：
「你敢動她，我宰了你。」
※※※
為這一點，羅白乃更加討厭那駝背怪鐵布衫。
因為太生氣這個怪物了（然而又不敢真的「動」他），使他有時候無緣無故，吃飯、散步、解手的時候，都會握著雙拳跳了起來，尖聲叫道：
「我真是好憎他啊！──我恨死他了！」
※※※
可惜，光是憎恨、是不會致命的，也不會死人的。
※※※
他們現在的情況，很有點荒謬，簡直是夜夜等鬼來。
而他們卻刀出匣、劍出鞘、槍在手的等著殺鬼。
──如果鬼是已死了的人，他們又如何殺？難道鬼也可以再死一次。
不。
這次「不」的意思是說：這一回，他們等到的不是鬼。
而是人。
活人。
也是「陌生人」。